第三百一十二章：海德拉
苏苡从前是不相信羁绊的，她相信利益驱使，相信恶性纷争。
但事实由不得她否认，安非身上有着哥哥残缺的灵魂，他常使苏苡的灵魂感到宁静而沉寂，这种熟悉感以及信任感，就好像昭暄一直在这里，一直在注视，从不曾远离。
可昭喧确实是死掉了，苏苡非常非常清楚，所谓的灵魂残片，不过是日久滋生的妄念，如同依凭最后一丝力量而产生的幽灵。
苏苡看向安非：“我还能和昭暄说说话吗？”
安非苦笑：“他早已失去了映射现实的能力，甚至虚弱到只能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只字片语，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苏苡有些惆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安非的目光有些游移：“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苏苡，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苏苡没有问去哪里，只是平静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也许我不能理解，但我保持尊重。”
安非难得如释重负地笑了：“突然觉得我好像太小看你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太善于装疯卖傻。”
苏苡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贡橘，剥开皮囊给自己补充一下夜间VC营养：“知道和能解决是两个问题，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但是我不妨碍我自信又乐观啊，大家都在做命运洪流的推手，那我只好跟在后面捡漏，尽量不做新时代的毒瘤。”
某一瞬间，安非好像能够透过眼前人的皮囊，看到她赖以生存的核心。
如同冷漠的原罪，她受感情的影响，却不被情感所支配，那些留不住的，湮灭于旧日的痛，终将成为她看向世界，坚定生存的力量。
“安非。”苏苡的呼唤打断了安非的思考，他的视线回笼，看先面前的人。
苏苡拖着脑袋：“昭暄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吗？特别深刻或者特别奇怪的？他有跟你说过自己的死因吗？你看他的精神状态，像是活腻了的样子吗？”
看得出来，苏苡对于复制体，人造胚胎培养还有研究所什么的都不太感兴趣，她的主要关注点还是在昭暄，毕竟这才是主观意义上和她关联最多的人。
安非认真地回忆了片刻：“他好像说过他后悔了？剩下最多的记忆片段画面，就是你十八九岁的样子，坐在河边吃烤鸭，吃鱼，吃山鸡，吃野猪......”
苏苡为吃了一座山的困窘沉默片刻：“十七八岁？你确定吗？”
安非点头：“确定，他叫了你的名字，并且你也回应了。”瞧见苏苡脸色低沉，未了，安非又补了一句：“你是叫昭葵对吧？”
苏苡微微颔首。
“你们不是亲生的吧？”安非忽然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
苏苡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安非揉揉眉头，看着苏苡突然警惕的摸样，知道自己问到她的痛点了，只好补充道：“是我狭隘了，你别多想，我就是一单纯路人。
值得一提的是，你哥哥死前的最后一场战争是战败的，那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场败仗，所以记忆也很深刻。”
苏苡心思一动：“谁打败了他？用什么方法打败的？”
安非伸了个懒腰：“那个人好像是叫既渊吧，瞳色和发色都几近透明，就连昭暄都很诧异，既渊看上去那么瘦弱一个人，真刀实枪打起来竟然那么厉害。
也因为是熟人，所以既渊最终没有杀他，而是让他走了。”
苏苡的重点开始凌乱，她又重复了一遍安非的第一句话：“那个人好像是叫既渊吧？你不认识既渊？”
安非略有诧异：“我应该认识他吗？”
苏苡欲言又止，选择沉默。
“算了，撤吧安非，回去睡觉，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人生。”话音刚落，苏苡扭头就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有人正在门外刷权限，试图进入这座资料室。
苏苡身体比脑子快，下意识就想找个桌底钻进去藏起来，却被安非一把拉住：“我们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你躲什么？”
苏苡一想也是：“你知道外面是谁吗？老实说，除了我们，谁会大半夜刷权限来资料室啊，怎么白天不能查？”
而且安非之前说过，这里收录的大多是曾失败的实验计划，最新的诸如向雯馆意之的档案，都不在这里，就算紧急需要资料参考，也不至于到这儿来。
安非抿嘴：“理论上，以字母命名的研究员博士中，超过一半都有这间资料室的权限。”
苏苡重新戴上白兜帽，隐匿住身形，她觉得这个时机的来人可不是会奔着实验室，要么是找安非，要么是找她。
随着最后一道防御性合金门开启，这一次，苏苡听到了熟悉的，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
年迈的老人乘坐着自动轮椅缓缓进入，他的头发花白眼神凌厉，满脸的褶皱如同风干岁月的战绩，使人平白多了几分威严。
海德拉盘旋在他的身后，庞大的身躯堵塞着资料室唯一的出路，苏苡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这条蛇的全貌，才发现它的头上悬吊着两个肉芽般的小角，已然是要逐渐化龙的趋势。
苏苡仗着自己有白兜帽的隐匿加持，用余光仔细瞥了一下老人白大褂上别着的胸牌。
上面写着：深海研究所，Z博士。
安非看着眼前的阵仗皱了皱眉头，似是不解：“怎么了？老师？”
友军吗？苏苡挑眉，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这条肥蛇把路堵得真死啊，她就是想硬挤都挤不出去。
Z博士驱动着轮椅缓缓走到场地中间，他和自己的守卫巨蛇隔开了一些距离，却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受到攻击。
与其说是对于自己学生尊师重道的信任，苏苡觉得他更多的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他有自信在短时间内击倒安非并且保全自己？
苏苡不信，但是留了个心眼，持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Z博士环顾四周，终于难得地开了尊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不在乎世界的结局，也不在乎人类所谓的命运，因为只要科技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再现所有曾消逝的文明遗迹。
我觉得现在的深海之息很好，非常好，没有紧张资金的压力，没有上方管理的压迫，没有生老病死的界限，没有人们狭隘的歧视与反对。
在这场所谓的神明游戏里，我的一切科研都将被复刻，我的所有选择都将得到支持。
因而，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毁坏掉这座巴别塔，这座伊甸园，这里才是人类永存的最终希望，你明白吗？”
安非轻轻颔首：“我明白。”
Z博士笑了，似乎是笑了：“不，我觉得你不明白，你觉得你是人类科研智慧的结晶吗？不，你只是一个终将被淘汰的实验垃圾罢了。
只有效忠研究所，你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
安非，现在你需要思考一个问题，你是一个由无数尸体基因拼接而成的产物，那些脑海中分错交杂的他人记忆，无时无刻不证明着你并非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安宁已死，你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你是安非吗？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人格呢？而不是其他高位残骸依存而产生的短暂灵智？
你有什么独立活下去的必要呢？”
海德拉如同高山一般伫立的Z博士的背后，盘悬着身躯守护着它的主人，哦，也许是仇人。
安非的嘴角勾起冷笑，苏苡看到他的掌中燃起金灿的烈火，漂亮的长弓自他的腰际显现。
他真的得到了太阳神的传承，至少这个起手的姿态，很有哥哥的韵味，苏苡难得地在一边评头论足。
苏苡虽然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具体冲突，但就Z博士刚才的话语来看，已然是撕破了最后的师生脸皮。
安非肯定是要和海德拉缠斗的，苏苡寻思海德拉一起身离开守护Z博士的范围，她就立马上去，擒贼先擒王，这点默契她和安非还是有的。
可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没等苏苡悄摸摸靠近Z博士，一边对峙的安非却突然捂住了脑袋，神色狰狞地暴退至某架资料柜前，他似乎是想为自己的站立寻求一个支点，但是最终肉体却如同脱力一般，顺着身后仅有的依靠慢慢滑落。
明黄色的火焰尚未完全成型就自然溃散，安非的嘴唇微微张开，可除了愈加痛苦的喘息，他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完整的词句。
苏苡此刻就算再傻，也不会认为这是安非故意装病来放松敌人警惕，因为他的状态真的是肉眼可见地痛苦到极致，只差扼住自己的咽喉。
海德拉仍然严防死守在Z博士的身边，宝蓝色流线的身躯重叠出昳丽的色彩，三角蛇头带着冷血动物独有的阴森，猩红的芯子正有力地收缩着。
苏苡从安非抱头的动作，推算着他应该是受到了某种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再看Z博士胜券在握的表情，苏苡猜想是他不知不觉中阴了安非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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