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逢

　　寺伽石浑浑噩噩地走回房，摘下了面具，坐在桌前，不知所措，只是看着桌上的酒杯愣着。

　　迷茫的时候就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吧，寺伽石把酒倒入杯中。他忽然感觉有些奇怪，忽然感觉这么做的不是自己，因为他向来都是用酒壶直接往嘴里灌，倒酒这种雅事...怕只是文人才会干的。

　　端起酒杯，寺伽石在酒杯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空洞而死寂，仿佛是没有灵魂，而从中显露的杀气好像能凝结眼前的酒一般。

　　“这是......我吗......”寺伽石端着酒杯的手停住了，呆呆的凝视着酒杯中的眼睛。

　　所有高官大臣全皇帝想见因棠一笑而被处死，各个机构没了领导，皇城现在人心惶惶，各种心怀不轨的人蠢蠢欲动，下一层官阶的人便莫名顶了上来，升了官。但没有人因为升官高兴，生怕是皇帝哪天又心血来潮再次上演一出清场秀。伴君如伴虎，临世顶替上来的大臣们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之后寺伽石被派去镇压地方的叛乱，叛军的据点在夏阳城附近的一座山上。

　　山中，未找到叛军踪迹的寺伽石正准备去别处，忽然被人叫住，“施主。”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林中飘来，寺伽石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了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朝寺伽石走来，“站住。”寺伽石冷冷地说道。老和尚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自顾自的地说道：“老衲在寺中感受到了因果，而随着因果，老衲寻到了施主。”老和尚在寺伽石面前停下，浑浊的眼眸盯着寺伽石的面具，那双眼睛仿佛是能看穿世事，看穿藏在面具下的寺伽石一般。

　　寺伽石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面前先前杀神一般的寺伽石竟像个婴儿一样，老和尚只说了这一句话，而寺伽石却在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山川大海。

　　“施主且随老衲来。”老和尚转身离去，寺伽石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了一所寺庙中，庙里栽着一棵树，已是秋日，树上零星的散着几个红色的果子，树下是掉落在地上已经腐烂的果子。

　　“为何结的果不摘下任由他掉到地上腐烂。”寺伽石看到树便下意识问道。老和尚没有看他，只是走到树前，抬头看着树上仅存的几个果子，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施主可知这是何树？”

　　“海棠。”寺伽石回答，但这二字竟显得如此陌生，以至于说完这两个字寺伽石心中一惊，“啊，原来我还记得，这是海棠啊。”寺伽石莫名笑道。

　　老和尚说道：“十八年前，一身着嫁衣的女子忽然闯进这寺院，说是被人追杀只求收留。”老和尚顿了顿，看向已经愣住寺伽石。寺伽石嘴微张，而面具下已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佛门净地本不会收留女子，何况她身着嫁衣，不知是否是不想成亲独自跑出来的。问后便得知她是为她的心上人穿的嫁衣，想在出家了却红尘凡念前为他穿一次嫁衣。当时老衲刚刚成为住持，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

　　“没过几日便时不时有官兵上山叨扰，见那架势大抵是皇城的人，那女子怕连累了我们寺庙便辞别，这海棠便是她在当时亲手种下。她走后官兵便也没再上山，但忽有一日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红绸，落在那还未发芽的海棠之上。我认得那红绸，便是那女子的嫁衣上撕下的。”

　　“海棠便是那女子种下的因，也是她所抛弃的此世的红尘，我等凡人不敢随意亵渎一个痴情人抛却一切的执念，所以任由得这海棠开落。”

　　“想必，施主就是来了却这因果的人吧。”老和尚说罢，便拿出一段红绸，递给寺伽石。

　　而寺伽石此刻已泪流满面，这是从他成为寺伽石之后，第一次流泪，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颤抖地结果红绸，红绸经历了十几年的岁月，竟仍鲜艳无比。红绸中包着一朵海棠，而这海棠却在这深秋之中，离开了树还开的如此鲜艳，仿佛是有着独立的生命。

　　寺伽石小心的把红绸收起，摘下了面具，说道：“谢谢，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老和尚看着寺伽石的脸，说道：“老衲在施主眼中已得到了答案，随老衲过来。”

　　老和尚把寺伽石领到了一个水缸旁，说道：“想必施主过了许久才找到了自我吧。”寺伽石看向水中的倒影，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照镜子，第一次坦然面对面具下的自己。

　　倒影中，刀刻般消瘦的脸上挂着泪痕，一对剑眉竟流露出文艺的秀气，眉下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之前眼中的杀气和不属于人的灰色死气已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了饱满的热情和重生的新鲜。

　　“这是我吗？”寺伽石苦笑道，他一时不太好意思接受自己，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倒影中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哈哈......”寺伽石尝试性地笑了笑，倒影摆出了一种很不熟练的笑。寺伽石便用手纠正笑容，练习着长达十八年都没做的动作。

　　老和尚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去吧施主，你已与自己重逢，也该去与她相逢了，她已经等你太久了。”

　　寺伽石笑了笑，此刻他已经可以露出真正的笑容了，说道：“谢谢，敢问高僧法号是......”老和尚停了一下，作出回答：“慧念。”寺伽石笑道：“那我的名字，应该是叫，李石隐。”

　　别了慧念，李石隐来到了山顶，一所断崖旁。山崖下是一条小溪，悬崖峭壁中伸出许多枝节。

　　“当时你就是在这里离别的吧。”李石隐坐在悬崖旁边，心中说道。在地上摆了两个茶杯，倒上了两杯茶，对着眼前的一片虚无说道：“就像当初那样吧，我们一起回去。对不起，我让你等太久了，我马上就来接你回去。”说罢便拿起离他稍远的那一杯茶喝下。

　　起身后，李石隐的眼神已变得无比坚定，他要回到那个已水深火热的皇城，去与旧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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