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5 章
陈骁无疑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
尤其面对路楠, 他恨不得在有限相处的时间里,记住对方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大概就是现在网络上逐渐流行开的‘痴汉’本汉?咳咳,总之面对路楠, 他就和以往的他完全不同。
不管怎么说,陈骁听得出来,楠楠对她叔叔确实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
这个认知让陈骁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倘若今天楠楠提及的因为赌博而送命的亲人是她敬爱的长辈,那么当时的她该有多难过呢?即便是现在,再次揭开伤疤,也会十分伤心吧?
陈骁知道自己这么想确实很冷血,但是——幸好, 这位叔叔对楠楠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他只是觉得心疼。
陈骁对路楠生出超乎同事的情谊之后,确实忍不住将楠楠发来源川的求职简历看了又看,就连一寸证件照都恨不得裁下来。这是公开可查看的信息,并不算滥用职权。
他清楚地记得楠楠的出生年月和受教育经历。
初中毕业的暑假,她才十六。
年纪那么小的她,看到死者被捕兽夹夹断的腿、被毒蛇咬了黑紫胀大的脑袋,会受到怎样的惊吓。
没有见过因意外而死亡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会有多可怖, 是足以出现在影视剧中都糊上厚重的马赛克的程度。
听她刚才说,她还记得在危急时刻捂住她弟弟的眼睛。
“抱歉,我……”我不该问的。
恨不得以身相替的陈骁从桌面上握住路楠的左手, 轻轻地亲了亲她的手心,感受到她手心微微的潮湿,心里更是疼得一抽。
路楠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攥起来,搓了搓手心的汗,冲他安抚地笑笑:“这没什么,其实我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真的。”
是假的, 她还记得。
作为发现尸体的第一人,路楠是被要求做了笔录的;除此之外,老路家的亲戚也在赶来之后不断地向她这个发现尸体的第一人询问看到的情况。
在讲述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加深了她的印象。
还是刚刚把路杨送走又赶回来的黄女士及时发了一通火,让她回家,她带得以从被迫回忆呈尸现场中解脱。
当晚路楠就开始做噩梦。
但是那个时候,路父和黄女士正忙着处理路楠叔叔的身后事——这种死法是十分不体面的,路楠的婶婶原本就同这位赌棍丈夫处于婚姻崩溃的边缘,听闻之后更不愿意出现。所以处理路楠叔叔后事的担子就交到了路楠父母的身上,谁让他们是老路家目前混的最好的呢,在大家族中,理应多担待一些事。
那个年纪的路楠就能看出来,黄女士其实对路楠叔叔的死亡也不怎么伤心,但是对于她还要操办这些确实十分恼火的。
生怕被迁怒的路楠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不舒服,去了阿婆家。
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说胡话,是阿婆带她去的医院。
从医院打完退烧针回家之后,又是阿婆连着七天,给她压惊叫魂——这是江南一带颇为流传的偏方,在碗里放满生米,插/进一根筷子,然后在受惊的人右手腕上敷着纱布和一种黄黄的草药,再由亲人一直喊着需要被叫魂的人的名字,把因为受到惊吓而离家出走的魂魄喊回来。据说插在米里的筷子倒向哪个方向,那个方向的魂魄就会回来。
这是路楠过去嗤之以鼻的迷信,但是阿婆陪伴她的七个夜晚,阿婆带着方言悠长的呼唤和手腕草药奇奇怪怪的香味,都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只可惜,路楠的记性实在太好了,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个捕兽夹下可见森森白骨的伤口——原来人的脂肪是橙黄色的啊;她还记得那颗比篮球还大的紫黑色头颅,仿佛轻轻用针戳一下,就能喷出淤血。
令她安心下来的,从来都不是遗忘,而是接受:“火化的时候我没有去,但是出殡的时候我去了。见证死亡、见证被埋葬之后,我就不那么害怕了。”没有去火葬场并不是对路楠的优待,而是老路家家族中所有的小辈都没有去,多么可笑,这时候,他们那些大人觉得火葬场不太‘干净’,担心孩子们来会受惊吓了。
陈骁把她收回去的手又捉住,抚开她的拳头,用纸巾把她手心的汗水都擦干净。
他难以想象,楠楠的父母当时居然因为要全了什么所谓亲戚间的脸面,连受惊吓的儿女都顾不上,连着几天给‘别人’办丧事。
想到这些,陈骁的腮帮子就紧了紧。
路楠用被擦干净冷汗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甚在意地说:“印象中,我这位叔叔起初在外打工,后来蹲过局子,出来之后更难找工作了,就在我父亲的公司做业务,干了好多年。骗到一个小姑娘,也就是后来的我婶婶,结婚之后才离开我父亲的公司。听说他早年出去收账的时候经常玩失踪,当然是连人带钱一起失踪,等到人回来之后,总是说钱被偷或者被抢又或者是没要回来之类的;让他去干与钱无关的工作,比如出去发发货,他也总是出岔子,说货丢了,又或者是被当地没收了。黄女士——啊,我母亲说,货是被他低价卖了,钱也被花掉了。我觉得我母亲的推测很有道理。反正自从我有印象以来,我父母因为我叔叔吵过无数次的架。”
吵架的原因也不难猜,路楠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她叔叔是路父那一辈最小的兄弟,是哥哥姐姐拉扯大的。大概就是因为没怎么吃过苦,所以一直游手好闲,九几年的时候还学别人拦路打劫,被抓起来之后,花钱保释他的自然也是路家兄弟姐妹中生活条件最好的路父。保释出来,这尊大神就在路父的公司生根了,专撬墙角长达五年?八年?离开公司的时候还不忘撬走几个客户。
黄女士本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小叔子所作所为,全这都是她所不能忍的。
但是路父呢,在路楠看来,又有几分怜弱的心——要不然后来也不能找了个据说是被家暴,忍无可忍才离了婚的小三——此为后话。注1
夫妻两从一开始的好好谈到大吵再到‘你贴补你弟弟,我也贴补我娘家’……真是恶性循环。
路楠从来都知道,父亲和母亲会走到离婚那一步,完完全全印证了那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三只是导火索而已。
话说得有些多了,路楠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听起来,像不像是又臭又长的裹脚布?而且,我是真的有点儿冷血,对吧?亲叔叔哎。”
【送分题还是送命题,就看咱们三观合不合了。】路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里的精光。
陈骁摇头:“不会。我只觉得,你能长成现在这样,阳光、积极、乐观,真的很不容易。”
他摸了摸路楠的头发:“你这样,恩怨分明,特别好。”
路楠抬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说来也奇怪,从那之后,我的运气或者说赌运就一直特别好。你知道逢年过节,家里人也会玩几把的,不管是玩牌还是比大小,我几乎没有输的时候。不过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因为我觉得所谓什么‘赌场常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沉迷用这样轻松的方式赚钱,那么我的人生就废了,我会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不事生产、在赌桌上杀红了眼。”
万一,一个人一生的好运是一个常量呢?
重生和金手指已经是别人求不得的好运气了,如果还要想着靠赌场来财不劳而获,路楠觉得她睡觉都不会踏实。
重生以后的路楠现在对于这些,还是抱有一定的敬畏心态的。
话说回来,她对陈骁说这些,也不是想要卖惨什么的,纯粹有感而发。毕竟她现在能够坚持所谓的原则,不还是因为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么?
未免陈骁继续用暗藏怜爱的眼神看她——她真的、真的不需要,路楠开始说正事:“正是因为林老先生这边玛莱市场的特殊性,所以关于和芸庭的对接人需要慎之又慎。洪伟只是我暂定的对接人,具体行不行,还得再看几个月。”
“我明白你的意思。公司销售业务这一块的综合素质确实一直都有所欠缺。”陈骁说得很委婉,实则销售公司现在所谓的培训,尤其是下到市级的基层市场培训,往往都是流于表面的,白天开会晚上唱歌,仅此而已。
陈骁和路楠都是在地方市场呆过的,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陈骁捏了捏鼻梁说:“其实我很早就和总部提过意见,要保持一定频率的企业文化培训,将培训流程正规化。只不过,今年尚在多事之秋,打乱我原本的计划。恐怕只有今年年终总结将全年销量与增幅统计出来之后,总部才会考虑是否进行改革。”
路楠伸手搭住他的手背:“虽道阻且长,然行则将至。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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