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二更
沈烟冉手里的茶盏雾气散尽, 温度渐渐地凉了下来,良久才抬起头,“无妨。”
陆梁看着她已恢复了平静的眼睛, 突地又问道,“四姑娘可有想过, 为何对我没有感情?”
沈烟冉不太明白。
陆梁温和地冲她一笑,“因为四姑娘心里从未想过, 再去接纳他人, 陆某在感情上的阅历并不多, 但我想, 真正的放下不是断绝自己的情爱,而是接纳。”
她看似放下,实则还是在那个笼子里。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陆梁看明白了, 没有人能插进她和江晖成之间的纠葛, 唯独只有他们能破。
在这一点上,江晖成比她先领悟。
不得不承认,沈烟冉确实是自己所喜欢的那类姑娘,独立,干净,有自己的想法,不拘泥于生活。
可这些让他爱慕的模样, 并不是自己给她的。
而是江晖成。
他就算再无耻,也知道什么是君子所为, 什么是君子不所为。
客栈的窗户敞开, 能闻到内院芳草的气息。
陆梁看着对面微微失神的沈烟冉,和煦的光线罩在她身后,光晕从她的耳畔透出来, 昏黄而温和。
这么多年,她是自己见过最干净的姑娘,干净得让他不忍生出半丝肮脏的亵渎之心。
陆梁无奈地叹了一声,扭过了头,算了......
“前段日子,甚至是在今日来之前,我作为爱慕者,很想让你远走高飞,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等到有一日你累了倦了,我便恰是时候的出现在你身旁,给你一处避风的港湾,到那时你必然不会拒绝我,因为咱们虽不想被世俗所束缚,但我们生在当下,本就是世俗当的一员,到最后都会妥协,不是对这个世上的某个人妥协,而是对自己在这个世上所生出的牵挂和责任所妥协,谁也不能做到了无牵挂,我们终究还是会落叶归根,回到最初那个养育我们的地方,传承家业,抚养儿女,日子虽平凡,但不一定就枯燥,四姑娘或许迟早有一日,也会对我动心。”
“但作为普通的友人,我想同你讲一个故事。”
陆梁能接手陆家的医药生意,倘若没有半分手腕,不可能在这些年里能做到如此壮大。
今日或许是陆梁生平头一回用真心同人推心置腹。
“四姑娘应该知道,我并非是陆家嫡系的亲生儿子,而是陆府一个提不上台面的旁支所出,当年我恨陆老爷为何不直接拿钱救济我和我阿娘,而是丢下我阿娘,只将我一人接到了陆家,为了此事,我恨了陆家好些年,直到后来我用自己的双手替陆家撑起了一面,亲自回去找到了我阿娘,并将其接到身边,替其送完了终,我才明白一个道理。”
陆梁紧紧地看着沈烟冉,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世人万千,并非人人都能自由自在,我之所以能有今日的风光,是因为背后有让我风光的陆家,洒脱和自由,并非是我们自己的本事,而是那些给予了我们支配自由的家族势力,或是某一个人。”
旁人不知道江晖成为何会突然入住道观,但陆梁想,沈烟冉心里应该什么都明白。
陆梁并不想成人之美,可也不想去刻意隐瞒,感情就要干干净净,倘若四姑娘知道了江晖成对她做的这些,来日解开了心的心结,还是无法和他走在一起。
到那时,自己再去正式地追求她,求来的感情才是最干净的。
“今日我说的话,怕是有一年的分量了,若有逾越之处,还望四姑娘不要介怀,我先走了,四姑娘有什么事,随时来找。”
陆梁说完,起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烟冉一直坐在那,手里的茶盏彻底地凉了。
太阳的光线从她的脑后挪到了脚边,陆梁快要走到门槛时,沈烟冉的目光才从那一道快要褪去的光晕抬了起来,“陆公子。”
陆梁回过身看着她,“四姑娘。”
沈烟冉弯了弯唇,“谢谢你。”
“不必客气。”
从陆梁过来,安杏便一直守在屋外,虽能从窗户外看到两人的身影,却隔得太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此时见陆梁终于出来了,忙地进屋,当算问问沈烟冉,陆公子今日来,所谓何事。
走到跟前,安杏跪坐在她身旁,抬起头还未开口,却见沈烟冉呆滞的眼里内,冷不防地落下了一滴泪。
安杏吓了一跳,“小姐......”
“你说他怎就如此阴魂不散,活了两世了,怎还就绕不开他,他为何就不能离我远点,为何还要让我看到他......”
泪珠子落下的那瞬,沈烟冉转过了头,双手紧紧地扣住了茶盏,那股子埋在心头被她强行压住的空洞和彷徨,今日被陆梁彻底地都捅了出来。
“谁稀罕他来还,如今好了,彻底地算不清了,也不知道谁欠谁......”
“小姐......”安杏已经习惯了沈烟冉突然冒出的前世之言,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曾经在军营,她亲眼见证了小姐和将军的感情,两人分明动了心,又怎可能说不爱就不爱。
安杏心里清楚那些传言不会有假,将军是真的入了道观。
谁会去造谣那等掉脑袋的事。
安杏又怎会不明白,将军如此做是为了什么,原本怕小姐看出她心疼将军的心思,一直藏着不说,如今见沈烟冉如此,安杏再也没忍住,哭着到,“小姐,咱们回去好不好......”
沈烟冉没答,缓了一阵后,搁下了手里的茶杯,手掌捂上了眼睛,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手掌松开后,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就似是从未流过泪一般,“他爱呆就让他呆着吧。”
半月后,沈烟冉还是走了。
江南的药材大会一结束,沈烟冉便同陆梁辞别,继续南下。
**
半年前槐明跟着江晖成到太玄道观的那日,槐明记得院子里的这颗老枫树还是满枝翠绿,如今抬头,已是满树红叶。
槐明等着信鸽飞来,取了脚上的信纸。
是四姑娘的行踪。
知道江晖成要入道观,槐明还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心转意,人生漫长,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过了半年,槐明已经心如止水。
他算是明白了,江晖成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从江府挪到了道观,心头根本就没有半点道法,对四姑娘压根儿就没放弃过。
槐明庆幸,好在当初将军选的是太玄道观,没去隔壁山头的寺庙,不然这要是哪一天,突然还了俗,单是一头的头发,就得蓄上好几年。
槐明拿着信纸进去时,江晖成还在同陛下下棋。
辽军击退后,新帝的江山也算是稳了下来,曾经因战乱和瘟疫留下的苍夷,只待时日慢慢去恢复。
皇上非常不愿来这。
每回爬太玄观门前的一段石阶,都要爬上半日,却又磨不过皇后的一张嘴,整日说他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无情君主。
辽军被击退,江府立了那么头等大功,谁知皇上的赏赐还未想好,江晖成就入了道观,连侯爷将军都不做了。
皇上的奖赏无处可去,本想将赏赐转给江老爷,奈何江老爷也突然丧失了斗志,拒不接受,“陛下该赏谁便赏谁,微臣无功不敢受禄。”
合着这意思,是要皇上出面将人给寻回来了。
皇上头都被江家给炸裂了。
谁知沈家那头也是同样的情况,赏赐拨去了芙蓉城,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出去,前去的官差回来禀报道,“沈老爷说,四姑娘已经出去半年了,人不在府上。”
“人不在你们就不给了?”
那官差跪在地上,颤抖地道,“沈,沈老爷说无功不受禄,拿了不该拿的钱财,便为盗,奴才要是把东西搁在那,他便立马自戴手铐入狱。”
皇上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为了推托赏赐,个个都耍起了无赖。
可奈何人家有功,他还真奈何不得。
赏赐没发出去,皇后成日便给他摆脸色,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才不会每月爬一回山。
见槐明进来,皇上的兴致也用到了极限,将手里的棋子丢进了罐子内,起身不耐烦地同江晖成道,“朕不想再爬第二回 ,没吃过猪肉该也见过猪爬,你就不能学学当年朕撬你墙角的本事?”
堂堂男儿,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倒是把自己弄成了出家之人。
沈家那小娘子在外游历半年了,他整日就知道派人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信鸽飞来飞去,好好的一清净之地,硬是被他搅得一片乌烟瘴气。
什么不能人道,他人道得很。
江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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