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汀番外：提线木偶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村上春树

　　我认识一个姐姐，特别喜欢村上春树，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之后，她都要大哭一场，为偶像与奖项的又一次失之交臂。以前她把这句话念给我听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当我亲历以后才明白，人不仅是在一瞬间变老，同样也是在一瞬间长大。

　　10年前，我参与主演的一部情景喜剧在电视台播出，我在里面饰演娇蛮的古代大小姐阿岚，养尊处优，调皮任性，但又天真单纯，让人讨厌不起来。这部剧火了，连带着我也火起来，我和妈妈都没预想到，当初导演叔叔在街上拉住我的时候，妈妈甚至以为他是个骗子。而现在，走在街上，经常会有人捏我的脸、和我合照，就连去商店，售货阿姨都会多给我几块糖。好多广告商找妈妈来约代言，代言费像雪花一样飘落，妈妈被砸懵了，陷入了巨大的喜悦。

　　我知道她很不容易，当初一意孤行远嫁给一个穷小子，气得外公外婆和她断绝了关系。而那个男人在飞黄腾达后养起了外室，直到小三抱着儿子找上门来她才知道这回事儿，毅然和男人离了婚，带着我独自生活。我们从前居住在狭小的、墙壁发了霉的居民楼里，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说闲话，一年也买不了几件新衣服，她更是因为要做几份工，眼角早早便生了细纹。有了钱之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住上了大房子，吃穿不愁，再也没有人敢明着说我们坏话，曾经对妈妈的遭遇幸灾乐祸的亲戚甚至转头来巴结她，她辞了原来的工作，做我的经纪人，安排我出演了情景喜剧的第二部第三部，我成了家喻户晓的童星，她成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富婆。

　　可她渐渐被钱迷了眼，除了钱，什么都看不到了。去年导演叔叔开始筹备那部剧的电影版，资金主要用在了重建当时的场景上，演员片酬给得比较少，妈妈居然就直接拒绝了，我当时面临高考，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和另一个小演员签了合同，出演我原来的角色。我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我根本没有办法补救。

　　妈妈一直对当年她被那个男人蒙在鼓里的事情耿耿于怀，因此对于我的每一件事情她都要一清二楚，她控制我的所有社交软件，拍戏的时候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拍戏的时候，我每天放学都要向她汇报我做了什么，每当我做了什么她认为不满意的地方，她就开始责备我。大家对我的印象停留在阿岚，叫我“河东小母狮”，认为我和阿岚一样泼辣又洒脱。是啊，我小小年纪就出了名，那么多观众喜欢我，学校里的同学也因为我是明星而捧着我，的确应该过得肆意。可事实上，我却因为妈妈的管束谨小慎微，在她的高压下，我活得像个提线木偶，唯一的叛逆不过是偶尔偷偷抽烟，像做贼一样买烟竟是我最放松的时刻。

　　在我上大学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给我接了一部戏，片酬有多么多么高，要拍两个月，我告诉她学校有规定，不能请假超过一个月，她根本不在乎。我开始担心起她会毁了我的未来，这份担心很快成了真。“李诗汀因价格未谈妥拒演阿岚”，一条新闻，把我推到了千夫所指的境地。

　　起初还有很多人维护我，说我可能是因为要上学才辞演，不能听信制片人的一面之词，可过不了多久我进组被曝光，是妈妈接的那部烂戏，导演不知名，其他演员不知名，有人嘲讽这是个用来洗钱的班子，我私底下认为很有道理。但这个消息一出，我就无法翻身，之前维护过我的人也转过头来骂我，妈妈刚开始还毫不在意，直到她发现没有什么剧愿意找我演女一了，才悔之晚矣。

　　曾经用各种甜言蜜语夸赞你的人，如今却用最恶毒的话语攻击你，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只因为一个不是我做出的决定？这实在太让人委屈。有一天我承受不住，在片场握着手机偷偷哭，却被狗仔拍了下来发到网上，一群人拍手叫好。

　　那张狼狈不堪的照片，是我成长的分界线。我从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没有人在乎我真实的喜怒哀乐，他们喜欢的是阿岚，不是我，当我不是阿岚，我就失去了一切，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人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我，以满足他们的正义感。从前的我太懦弱，一味逃避，即使知道妈妈的很多决定都是错的，也不敢反抗，但自那以后，我体会到自己的一无所有，反倒产生了更多的勇气，开始反抗她的要求。我拒绝假期继续接戏，妈妈妥协了，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挑不到满意的资源，而且学校的通报批评也吓到了她，她总算意识到，如果我被退学，就更不可能挣到钱了。

　　可这样的结果远远不够，她根本不熟悉娱乐圈的规则，什么都不会运作，根本改变不了我的现状，我必须找到合适的公司，彻底摆脱她。她肯定不愿意主动放手，一旦签了公司，报酬就要有分成，她怎么会舍得让那些钱进了别人腰包？所以只能我自己想办法。

　　陆旸的短讯在这个时候到来，妈妈仿佛看到了扭转局势的希望，马上替我答应下来。我知道她偷偷找了狗仔，但我没有说破，乖乖配合她。因为我知道，我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陆旸身上，从军训时帮我缝衣服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希望他能帮忙。可我这样谋划的时候，内心却有点儿悲凉。还记得当初导演叔叔选中我的理由，就是注意到了我看向橱窗里的芭比娃娃时，眼睛里那种单纯的渴望。他说我是个很纯净的孩子，可如今，我却成为了利用别人的大人。

　　但就算怀着对自己的厌弃，我也要走下去，这是我翻身……唯一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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