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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昭王府的拉拢


  会宾楼这地方,地段好,人脉广,生意旺。

  从正阳门到承天门的大街,将整个大时雍坊一分为二,承天门内是太庙和社稷坛,承天门外的正街两侧分布的是六部以及各司衙门。

  兴庆街在正阳街西,  会宾楼则在正阳街东。

  因为离着官衙近,又是老字号,所以会宾楼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官员们下衙之后,三五结伴,到会宾楼点个小菜,听个小曲儿,  比那些去教坊司的下层官员高雅多了。

  自打云记入住了兴庆街后,  会宾楼的客人被拉走了不少,老字号被连锁店挤压市场的局面在所难免。

  不过到底也是老字号,大多数的官员习惯了这里的氛围,熟客还是不少的。

  贾瑛到了会宾楼,发现不止是褚大宥,傅斯年也在,还有几名熟悉的旧同僚。

  “贾瑛,如今你可是发达了,老朋友想见一面都不容易喽。”褚大宥将贾瑛引进包厢之内,嘴里不时说着带着酸味的怪话。

  贾瑛一一打过招呼后,复才说道:“褚兄哪里话,贾某岂是那种忘旧之人,翰林院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根,无根之木又岂会长久。若是忘旧,  诸位今儿怕也见不到我。倒是要恭喜褚兄了,  听傅兄说,  褚兄升任了昭王府的侍读,看来用不了多久,你这位侍读大人,就要变成侍读学士了。”

  从侍读到侍读学士,虽然只是六品向从五品的跨越,但翰林院的官阶不能等闲而论,翰林院的学士已经有了入阁参政的资格了。

  说道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顾春庭了,在侍读学士的位子上待了五六年后,总算是熬出头了。徐遮幕案之后,阁臣空缺,嘉德一直没有填补新人进来,大概也有考察百官的心思在其中。

  顾春庭为官十数载,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不怨不艾,担任侍讲学士这五年多里,每日天不亮就要如文华殿讲学,这种情况最起码持续了三年以上。

  千年媳妇熬成婆,顾春庭终于走近了嘉德的视线之中。

  武英殿大学士周荃,在其老夫离世四年之后,  其家中老母也于几日前病逝,  周荃收到乡中丧信后,便向嘉德递了辞呈。

  四年前嘉德刚刚继位不过一年多时间,新帝登基未恐朝局不稳,所以便夺了周荃的回乡丁忧之情,如今其母离世,便是身为皇帝,也不好再继续留着臣子不放。

  虽然允准周荃归乡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但不出意外的话,皇帝会允准的。

  若是换做其他人,或许丁忧请辞不过是为保孝道不失而故作姿态,可嘉德朝的内阁大臣就不同了。

  上面有李恩第这位十多年的首辅,霸着位子不去,且无过之下皇帝也不可能轻易罢掉一个两朝老臣。次辅的位子虽然空着,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个位子,皇帝必然会留给傅东莱。

  不止是因为新政,还有制衡。

  傅东莱之后,虽说冯恒石因为残疾断了入阁之路,可还有一个叶百川在,他的年纪要比傅、冯二人年轻上许多,还有的时间等待。

  唯独杨敬亭和周仲平二人所出的局面有些尴尬,告老吧,年岁还不到,李恩第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占着首辅的位子,他们二人一个六十出头,一个五旬过半,正是人生最吃香的年岁,就这么辞官也不甘心。可继续在内阁待着,很明显升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辞官,周荃心中并没有太大的留恋与不舍,做官做到他这等地步,百年之后,怎么也要追授一个三少或是三师之位,三公三孤就不想了,那是留给首辅和次辅的。嗯,当然一个文谥也是少不了的。

  再者,大乾外忧暂平,近来傅东莱与冯恒石联手推行的吏改,隐隐也让他感到了不安,不如索性干干脆脆的退下来,还能落个清净,保住晚节。

  一下子空出来两个位子,内阁重臣都感觉到了压力。

  别看周荃和杨景像两个应声虫一般,屈居与李恩第的威势之下,但无论对于皇帝还是内阁来说,这两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不管最顶尖的那一撮人怎么看,在百官眼中,二人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阁老。

  于是,嘉德不得不开始培养新人。

  顾春庭没有直接入阁,也不现实。而是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出任吏部侍郎,兼国子监司业。

  吏部侍郎不说,国子监司业虽然只是六品小官儿,但耐不住这个位子可以积攒大量的人脉,先不说国子监每年能出多少进士,关键是这个衙门深得士大夫阶层的认同感,尤其是各地的豪门望族,削减了脑袋都要送自家的子弟进入国子监读书。

  要照贾瑛看来,嘉德似乎是在给傅东莱培养对手啊。

  徐遮幕这位侍讲学士没了,侍读学士顾春庭又升了官儿,连带着翰林院的人事也发生了一次大的变动。侍读侍讲学士,通常都是各设两人,褚大宥的升迁算是补满了这个位子,至于侍讲学士,嘉德没有另做安排。

  毫不客气的说,只要中间不出意外,褚大宥的入阁之路,从现在已经开始了。

  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贾瑛倒没觉得有什么,主要是他也志不在此。

  再看看依旧留在翰林院的老朋友傅斯年,倒与顾春庭褚大宥二人的经历有些相似了,指不定,他这位同年,未来将会是主掌大乾朝政之人。

  但想要熬到那一步,也是极为考验一个人的毅力和心境的,毕竟十年甚至十多年内一直待在一个芝麻大小的位子上不动,看着昔日的好友一个个飞黄腾达,这种心情,不是什么人都能坦然视之的。

  就像贾瑛,像冯骥才,都不是这种性子的人。

  “只是到昭王府当差而已,全赖皇恩浩荡,褚某唯有兢兢业业无以报皇恩,倒要承你吉言了。”褚大宥向着皇宫方向虚拱一礼,平静的神色之下,有着一扫多年郁气的喜悦。

  能在翰林院当侍读侍讲的,二甲出身只是起步,褚大宥是当年科第的二甲第七名,前途不可谓不光明,只是如今据他及第已经过去了七年,如今已是早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依旧是正六品的侍讲,若说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别说贾瑛,就是他自己也不会信的。

  只是他大概不知道,相比与他同年及第的士子,他已经算是足够幸运了,一科二三百人,又有几人能够留在翰林院呢?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七品到六品之间打转。能入六部,能升任各司衙门的,终究是凤毛麟角。

  冯骥才走的言官之路,算是最快的一种,他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大的权利,可督察院想要出头实在不容易,左都御史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天花板了,除非能做出惊人的政绩才有一丝入阁的可能。

  督察院太的罪人了,哪一位身居三品之上的朝堂大佬没被弹劾过,有这些人在,督察院的人想要入阁?怕是比天官入阁还要难。

  “你们俩就不要不知足了,一个是昭王府的辅官,一个是战功赫赫的靖宁伯加兵部司官,再这么互相吹捧下去,话,可就聊死了。”旁边的一名老翰林带着浓浓的酸味说道。

  贾储二人相视一眼,尽皆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给昭王府派去了侍讲,值得深思啊。

  若是齐本忠还活着,到如今,再次恐怕也是六部堂官之位了。

  了不得。

  “傅兄今儿下值下的挺早。”贾瑛转向一旁的傅斯年说道。

  “今日内阁之中,非是我当值,收到褚兄的请帖,便提前下值赶来了。”傅斯年的性子依旧是那般沉稳。

  贾瑛从他身上,倒是看到了一众宠辱不惊的姿态来。

  很是难得,换做他指定要患得患失了。

  “今日咱们众位难得相距一堂,来,同饮一杯。”

  “同饮,同饮!”

  “不错,是的庆祝一番,圣上极为以来,直至今日,咱们翰林院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次,不说顾大人如何,只说褚大人、贾瑛、傅老弟,还有己亥科的状元郎冯骥才,仅这二年里,就出了四位人物,今后我等还要仰仗今日的同僚之谊相顾了。哈哈。”

  贾瑛也随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且行且珍惜,将来在座之人,不知有几人是友,几人是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说起咱们的旧同僚冯骥才来,听说他昨日便启程下了江南。傅阁老与冯大人联手推行新政吏改,只是近几日,各地便有多名官员被抄家拿狱,这些,可都是出自督察院的手笔,甚至连绣衣卫的千户官,都被严查了两人。诸位对此可有什么看法?”褚大宥作为东道主,抛砖引玉道。

  冯骥才下了江南?

  贾瑛还是现在才知道此事。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人知之!

  一年前,冯骥才还是凤阳的一名穷举人,一年后,已经是掌握地方生杀大权,让人闻之害怕的督察御史了。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冯骥才这次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朝廷弊政,在官员贪酷,此状已非一日。嘉德元年之时,朝中大批忠良被贬,冤案错案更是不乏陈数,最甚者便数湖广逆反,截杀忠良一案了。只是因外虏入犯边境,朝廷才不得不任这些人苟活几日,如今腾出手来,自然不能放过这些贪官污吏。”一名翰林愤愤说道。

  其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话道:“吕兄所言有理,但却并非根本。若所谓吏改只抓一二贪酷,而不正根清源,那这新政不改也罢。纵观我大乾官场,贪腐之人又岂在少数,朝中内外官员,私相勾结,奉行党锢,对上欺瞒,与民盘剥。只说逆藩与白莲一案,所用粮饷军备皆出自与朝廷,尤其是湖广兵备道火器走失一案,天大的事情,最后居然因徐逆倒台,而不了了之。哼,所谓贪腐只是表象罢了。朝政之弊,又岂在区区贪腐二字。”

  正根清源,谁是根?源又在哪里?

  这位李翰林,分明是意有所指,只是不敢明言罢了。

  “李兄所言甚是,年前褚某收到乡中父老来信,去年为筹备军饷,江南几省之地都委加了赋税,乡吏强征暴敛,百姓为能交齐粮税,不得不贱卖土地,更有甚者,离家弃土,逃往外乡避税,豪商富贾趁机买进了大量的土地。”

  褚大宥看向席间的众人道:“诸位可知,彼时朝廷已经定下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的政令,但官府却压着不发,让富商顺利从百姓手中地价买地,再高价卖给官府,所获差利,官府与商贾共分之。”

  朝廷对于改稻为桑是有税赋补贴的,甚至拟定办法,着各地官府可自行购买官田,以改桑田,地分三等,上等田一亩九两十二钱,中等田一亩八两七钱,下等田一亩七两二钱。

  朝廷给出的这个价格,与当下的土地市价而言,其实算是溢价收购了。

  且桑田不以丁口计税,而是以亩计税。

  若叫贾瑛看来,这改稻为桑不算坏事,有几分摊丁入亩的味道在里面,观念已经领先当下的粮税一步了。

  对于李恩第提出的改稻为桑之策,贾瑛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项政令也并非嘉德朝才有的,太祖初年以及高祖年间,海贸繁盛,一次贸易差利几乎要翻一倍,当时就已经在江南地区实行改稻为桑了。

  不然,哪来的宣隆盛世。

  对于褚大宥的话,贾瑛只信一半。

  非是他恶意揣测,而是事实如此。

  民水君舟,大凡天子深谙此理,岂会自掘坟墓?

  若改稻为桑真是弊政,坏的也是自家的江山,哪个皇帝会这么傻?除非昏聩到了无能至极的地步,可纵观大乾四位皇帝,是这样的人吗?

  明显不是。

  朝廷制定的改稻为桑,对于凭借佃农为生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凡土地十亩至五十亩以上者,出半地用以种桑。

  这天下的穷苦百姓,有几家能有十亩良田的?

  三亩薄田,就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了,若是有十亩,老农恐怕在梦中都会笑醒。

  而超过十亩的部分,才会用来折半改桑田。

  上等的良田,通常是不会用来种桑的,桑树的存活出产能力,比粮食作物要高出不少,顶天了也就是中等田。

  所以,改稻为桑,对于江南的粮食出产其实影响并不算大,最多就是外销会减少而已,粮价并不会又太大的变动。

  朝廷的这项政令,真正的目标群体,是大地主阶层。

  是大地主,而非地主。

  什么叫大地主?

  没有一百亩以上的土地,你好意思自称大地主?

  宁荣两府的禄田有多少呢?

  贾瑛没有细问过,不过就时下勋贵的行情来说,两府加起来两千顷的土地绝对是有的,至于超出两千顷的部分有多少,贾瑛就不得而知了。

  贾家开府之初可是大乾顶尖的勋贵,一个郡王的禄田通常都在两千顷以上,亲王更盛。

  来算一笔账,宁荣二府两千顷土地,值多少银子?

  上中下三等田,取中等田来算,行价通常在每亩八两左右,一顷一百亩,折算成银子,仅这两千顷土地,就值一百六十万两之多。

  但可能只有两千顷吗?

  开玩笑,贾家现在是没落了些,可前两代都还是蒸蒸日上的,勋贵们攒家业怎么攒?

  好听点叫买地,难听点叫兼并。

  两代下来,怎么也要翻番吧,折银三百二十万两。

  两府四千顷算少了了的,徐遮幕倒台,徐家被收回的土地是多少?

  不算太多,五十六万余亩。

  五千六百余顷。

  多吗?不多。

  什么叫地主阶级?大乾起码又一半的土地,都在这些所谓的士大夫地主阶层手中。

  整个大乾穷苦百姓有多少?地主又有多少?

  贾瑛不知,但这个比例绝对惊人的夸张,毕竟大多数的百姓是没有自有田的,只能做佃户。

  毫不客气的说,哪天皇帝要是缺银子了,随便拉出一家养肥的勋贵,抄一波,盆满钵满。

  当然啦,这些都是不动产,想一下子变现也很难。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想想一下,若凤姐一次放出三百多万两的高利贷,一年能得多少利钱?

  二三十万两总是有的吧,毕竟这个年代,还没有所谓金融杠杆这个概念。

  到贾政这一辈,前前后后三代人,贾家成为大地主的时间怎么也有百年了吧,一年二三十万两,百年两三千万两,这么一算,贾府还真是挺有钱的,怪不得被打了土豪。

  当然啦,算是这么算,但这么多禄田,不可能仅作为荣宁两府的私产,两府还有不少族人,也要靠这个生活,大部分禄田都在南方,由金陵宗族帮忙打理,而且有好些也不是良田,而是山地,还是要打上一个折扣的。而两府直接管理的,也只有那些庄子。

  但不管怎么说,改稻为桑若是实行好,通常也不会波及到底层的穷苦百姓。

  那最受坑害的是谁呢?

  那些家有良田数十亩,甚至上百亩的中小地主阶层,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百姓。

  官府和富商豪贾,通过官民勾结,侵吞地价侵吞这些人的土地,再高价卖给官府,也就是朝庭,中间的溢价,便是他们所尝之利。

  而一但中小地主破产了,最先跟着倒霉的,就是那些佃农,他们将无田可种,但丁税却不会少收一分。

  可这些黄土地里刨食的老农只要有点活路,他们都会坚强的活下去,造反生事?他们没那个胆子。

  真正不满的,是哪些利益收到侵害的底层士大夫阶级。

  褚大宥怎么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官任翰林多年,乡中能给他写信的,尤其岂会是一般百姓?

  但不管怎么说,便是家有良田百亩,那也是大乾的子民,更是一个封建王朝的根基,这样做,毁的还是朝廷。

  明明是一个一项利国良策,却因为一些人的贪心,祸害一方。

  席间众人此起彼伏的不平之声,贾瑛却默默深思起来。

  是李恩第糊涂了?勾结江南一系的内外官员,借公器谋取私利?

  李恩第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吧?

  贾瑛有点摸不准,但又觉得他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谓仁人志士,追求的无非也就是身前身后事罢了。

  身前,他已位极人臣,历经两朝而不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身后,只要能保住晚节,他的待遇,指挥比周荃高而不会低。他又只有李小保这么一个儿子,徐遮幕家中都有两天数千顷,李恩第会差?

  只靠这些土地,还有首辅阁老留下的情面,保李家几代富贵不是什么问题。

  沉迷与权利不放?他都七十好几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含饴弄孙,他不香么?

  大有可能,就像徐遮幕那般,身不由己,被人给坑了。

  也许是自己一系的猪队友,也许是神对手提前挖好的。

  只是听褚大宥的话里话外,似乎对这位首辅老臣,抱着浓浓的敌意。

  嗯,还有翰林院的这些同僚。

  唯独傅斯年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瑛手里把着就被,余光看了褚大宥一眼。

  这位的性子,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万事不沾身,躲进翰林享清闲,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从龙吗?

  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昭王府,协理户部,翰林侍读。

  再想想今儿的请宴。

  唉,宴无好宴啊!

  自家的事还没摆平,他哪有心思去掺和别人家的,可......真能由得自己吗?

  嘉德的儿子们,自己一个都不熟悉。

  罢了,今儿就当只带了耳朵来。

  “贾瑛,你怎不说话?”

  贾瑛想做个小透明,可褚大宥却偏不放过他,开玩笑,在坐诸人,有几个能及得上贾瑛重要半分的。

  不错,对方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可不要忘了,他才多大。

  不过,与之未来的前途相比,褚大宥更看重的是他本人的能力,以及在军中的威望。

  贾瑛无心名利场,他在意的是如何继续获得嘉德的信任,以进一步壮大自身,所以对于容易引起天家猜忌之事,向来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就像军中之事,他向来是不轻易伸手的。

  不要忘了,他身上不仅有战功,还掌握着兵部职方司的大权,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获得一大批拥趸者,可以插手大乾两京十三省任何一地的军中事务,安插自己的人手。

  如果皇帝是个昏聩无能的,说不定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可嘉德从太上殡天之后的一系列手段,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圣明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皇帝,他绝对合格。

  杨煌如何?徐遮幕连家门都保不住。傅轼自诩皇帝心腹近臣,名震天下的东莱公,不还是甘于被驱驰?

  义忠早已作古,老肃忠军功赫赫一样不在人世,就连自诩圣明无出千古的宣隆帝,不也照样被自己的儿子蒙在鼓里?

  这些顶尖的聪明人尚且如此,自己又凭什么在这样一位皇帝面前,玩儿欺上瞒下的那一套,还要保证不被发现的呢?

  “褚兄想让我说什么?”贾瑛缓缓开口问道。

  “我听说,贾瑛你与林家的千金结了亲?”褚大宥开口问道。

  一旁的傅斯年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褚大宥此时提起此事,似乎有些不妥,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与贾瑛交好不假,可终究不是一体。

  贾瑛点了点头道:“不错,褚兄想说什么?”

  “那贾瑛你可知,林大人此刻就在江南盯着改稻为桑一事,不止上疏弹劾了贾雨村,还有福建布政使。你身为未来的女婿,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该有什么想法?”贾瑛继续装着糊涂。

  说实话,对于褚大宥对他的拉拢,贾瑛并不反感,官场的常态就是如此。不站队的,要么被外放到一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要么就是替人背锅。

  如果不是因为冯恒石和傅东莱,他贾瑛能有今日?

  选边儿站,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贾瑛同样不傻,嘉德迟迟不立太子,说明他心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是说,他的这几个儿子当中,其实优势都不明显。

  而杨仪,所占据的不过是正宫所出的名分罢了,可皇后一生三子,殁了一个,还有两个呢。

  这么一来,杨仪的这个优势便又要打一个折扣。

  他与杨仪之间,虽然有过龃龉,但绝谈不上两不相容的地步,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也不是不能合作。

  关键是他对嘉德的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了解,仅凭褚大宥的拉拢就轻易站到一边儿,那也太儿戏了些。

  再者,改稻为桑是内阁几位阁臣一直通过的,先不论这里面有没有坑,真要以此着手做些什么,你当那几个老家伙都是吃素的不成?

  再说他与林如海,有翁婿关系不假,利益一体也不假,可如果林如海在此,也绝不会强求自己要与他保持一致的立场。

  当然,不论林如海要不要求,贾瑛都不可能与他走向对立,贾家与林家,已经是两代姻亲了,而且不是旁系联姻的那种。

  真要是走到对立的一步,指不定他就的学琏二那家伙休妻了,某人怕不得被骂死!

  何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他和林如海是两代人,彼此都不能强加对方什么。

  褚大宥同样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太多,反而伤情份。

  对于贾瑛,褚大宥还是十分看重的,即便将来走不到一条路上,他也不愿意轻易与之对立,再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大仇,有什么是看不开的?不然他也不能安心在翰林院待这么多年了。

  既然贾瑛不愿接话,他也不再强逼。

  不过,接下来酒桌上的气氛,难免一冷,各怀心思,早已不再是贾瑛出入翰林之时的那般了。

  临别之际,褚大宥倒是向贾瑛透露了一个消息。

  “如果没记错的话,贾瑛你祖籍是金陵人士吧?听说冯骥才一样盯上了贾雨村,只是不知他这个贾与你这个贾是不是一个贾。”

  金陵贾,在大乾还是很有分量的,护官符虽说只在金陵江南一代传诵,可京中同样不乏南方北上的官员。

  话到这里,贾瑛如何还不明白,褚大宥这是在提醒他,提防冯骥才。

  冯骥才盯上了贾雨村?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照雨村的性子,浪是他的常态。

  雨村就是颗四处都充满了裂缝的蛋,只要长了嘴的,就能叮上一口,且基本不用担心落空。

  贾瑛不免要为雨村担忧一番,前世的他,讨厌急了雨村这个脑后长反骨的,也不知怎滴,真到了红楼中来,他反而不希望雨村就这么栽了。

  似不似有点犯贱?

  贾雨村搭上了李恩第,应该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冯骥才盯上了贾雨村,那就是要走在李恩第的对立面了。

  谁给他的胆子?

  督察院的某位大佬?

  回程途中,贾瑛自顾摇了摇头。

  没了冯恒石的督察院,没这个骨气和胆气。

  傅东莱?还是他的老师呢?亦或是......

  金陵贾,金陵贾。

  “要不要提前处理一下?毕竟是自己的宗族,根基所在,有问题是一定的,没有问题才不正常。”贾瑛心里想到。

  思量片刻,贾瑛心中有了决断,不由催促的马蹄加快了几分。

  回到府中之后,贾瑛径直走入了书房,铺纸、提笔。

  “吾兄雨村台鉴......”

  麻了点,都称兄道弟了。

  不过,怎么有种与狼共舞的感觉,刺激!

  是我变得暗黑了吗?

  抛开杂绪,继续提笔写到:

  “自与兄京中一别,已一年又四月有余,欣闻兄之转迁,弟心欢忭无以言表,深为兄贺。”

  “今谨寄数语,谅达雅见。”

  “朝中诸公奉新政以阁廷弊,改吏治而谋千古,上下内外尽皆一心。去岁尾末,惊闻兄之弹章,弟深感忧虑,今有钦差冯讳昌洗,字骥才者,乃院中御史,已于日前离京南下......”

  金陵宗族之事,贾瑛目下不打算插手,如今贾家天恩正隆,些许芝麻大的小事儿,伤不了根基,很大的可能,即便被人扒出来,也是不了了之。

  更关键的是,能借此给他一个插手的借口。

  否则,都是一宗一姓的,他还真不好下手。外敌还没上门,自己人反倒先杀将起来,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不说宗族为重的当下,即便身处前世,这血脉亲情也不是说割断就能轻易割断的,没了宗族维系的强大根基的贾家,那才叫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呢。

  纵观古今,一姓一氏之所以能绵延数千年之久,正是因为这种以宗族血脉而凝聚到一起的纽带关系维系下来的。

  该处置自然是要处置的,可却不能自斩根基。

  都说不破不立,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么大的摊子,一但破掉,大概率是要被四周环伺的狼群扑上来,一口一口瓜分掉的。

  勋贵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贾家不是没有敌人。

  不过他也不能看着冯骥才乱来,豪门贵家的尿性他是清楚的,做的有些事情,确实犯忌讳。

  既要给他留下出手整治宗族的借口,又不能让冯骥才得逞,这中间需要把握好分寸。

  贾雨村不是无能之人,曹公笔下,他被革职就不知一次,可每一次他都能起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都说贾雨村断的是葫芦案,可葫芦的不是雨村,而是这个世道。

  让他来牵制冯骥才,再合适不过。

  怎么说雨村都是二进宫了,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冯骥才,应该不会太棘手吧......

  贾瑛还真不敢断定,朝局变幻,远非一个常理能够讲的清的。

  贾瑛没有给林如海写信,是不想让他陷入到四家这潭污水中来,何况这才哪儿到哪儿,小兵还没拼光,哪轮得到老将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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