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主仆
佑疆郡,是大黎与宁国交界处的边陲小城。
已是深夜,小城黑蒙蒙的一片,唯有天边的明月依旧高悬,洒落了一地的清冷,苍白的月光笼罩着佑疆城,无端的让人感到阵阵凄凉之意来。
衣熠从青布马车上下来,身上的华服早已被换成了粗布麻衫——这是几日前从路过的一家空置民房里找到的。唯有腰间系着的香囊,能区别出她与普通人家女儿的不同来。
“还是没人?”衣熠皱着眉,看着又一间大门紧闭的客栈。
前去敲门的陈珂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去寻下一家,却被衣熠叫住了:“算了,就这间吧。”话落,大门便被玉阳推开了。
客栈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客房,下层是供人饭食饮酒的大堂。客栈内蛛网尘封,桌椅摆置乱做一堆,虽然久不住人,可好在器物齐全,略做打扫后便能安歇了。
“真是好生稀奇,为何一路走来,所见店家不是闭门谢客便是弃店不顾,偌大的佑疆郡竟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青璇看着客栈内的陈设,忍不住发出牢骚来。
“你可少说两句吧!”青权轻轻呵斥道:“这里往南再有三百里地便是大黎与宁国交界之处,迟将军便是在那......你没看到迟小将军进入佑疆郡后,脸上的神色?”
“都住口吧!”衣熠忍不住扭头训斥了句:“这佑疆郡必是发生了一场恶战,所以郡中人大都逃离此处了。迟哥哥看到这景象,必是心有所感,你们万不可再提及此事。”
“是,公主殿下。”几名婢子连忙低头认错,摆正心态前去收拾房间了。
“公主殿下,末将已派人将此客栈守好,您可安心前去歇息了。”迟尉将这客栈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又安排了守夜的兵士之后才回到衣熠的身前回禀道。
“迟哥哥,有劳了。众将士,你们也辛苦了。”衣熠向众兵士福了一礼,“但我们距离宁国更近,也愈发危险了,需更谨小慎微。日后你们只可以平民之称,唤我为姑娘,再不可提起公主二字!”
“婢子、小人谨记姑娘教诲。”众人互相看了眼,异口同声道。
衣熠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被婢女们收拾妥当的甲字一号房中,躺在还算舒适的床上,她缓缓地吐出了口浊气。
她们一路奔逃已有大半月了。这大半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阿姊,也曾试图回去解救过。可余安城被敌军重重包围,不得进出,而送她出来的那条暗河也因水流湍急、暗礁林立,无法逆流而上,也切断了她们通往皇宫的最后一条路。
这一路行来危机重重,若不是迟尉和陈珂机警,她们不知被敌军抓住多少次了。纵然如此小心谨慎,却也损失了不少人马。现今跟在她身边的,除了迟尉、陈珂和她的七名婢女,也就只剩下四名士兵了。
阿姊,你说要我去宁国找寻一人,可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否已经知晓我大黎现今的状况?他会帮我们吗?
“站住!你们是何人?”就在衣熠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楼下却突然传来了迟尉的怒喝。
“哎哎哎,你们要干什么?我和我家少爷是来住店的!你们往外推我们做什么?”楼下有陌生的男子急声道。
衣熠坐起身,守在门外的青枢听到室内的声响,轻轻走了进来,蹲下身安抚道:“姑娘,是赶路的主仆想在此留宿一晚,您不必惊慌,婢子这就让迟尉打发他们走,您安心睡下吧。”
“罢了,我也睡不踏实,随我看看去吧。”衣熠揉了揉额角,套上外衣便向门外走去。
“......哎!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有客上门还急着往外赶,如此粗鲁无礼的店小二,我茗茶还是头一次见的!去把你家掌柜叫来!他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我和我家少爷还就偏不走了!”
衣熠刚迈步出门,便看到陈珂扯着一个背着书箱卷着短褂前摆的束发小书童,此时他正拎着那小书童的领口往外推攘。
小书童扒着门板扎着马步,两只脚的后脚跟还用力的顶住门槛,憋得满脸通红,面对着陈珂的推攘,不止不松手,还要抽出嘴来为他家少爷讨个说法。
面前滑稽的一幕逗笑了在逃亡中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
“陈珂。”衣熠从楼梯上踱步而下,笑着说道:“快住手吧,若是把这机巧的小书童给摔着了,他那主子岂不心疼?”
陈珂听话的松开了手,让这位小书童长长的舒了口气,扯了扯被抓皱的领口,而后又理直气壮的叉起了腰:“哼!还算你们识相!”
“你......”陈珂刚要呵斥,便被衣熠摆手制止了。
“这位......茗茶?你刚说要见掌柜的,可是有事?”衣熠含笑坐在了条凳上,端起茶壶来,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是掌柜?”茗茶愣了愣,又扫视了一屋子的男男女女,怀疑道:“你可是能做得了主?”
“噗嗤。”青枢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引得周围婢女们也一同笑出声来。
“茗茶!不可无礼!”随着话落,一位十六七的少年步入了店内。
来者一头如墨的长发被一支竹簪束在头顶,身着一袭白衣,竹纹箭袖,明明不曾配有香囊,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不同于兰麝的香气来。
少年面对这一室的陌生之人,不见他拘谨,反倒很是闲适,行走中,悬在腰间的碧玉翡翠微微晃荡,颇有孤瘦雪霜之姿。
客栈内烛光跳跃,闪烁其华,映得少年人眉目如画,精神轩翥,尤其是那双眼,顾盼神辉之下星眸灵动,似墨染的琉璃珠般引人瞩目。
‘好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衣熠在心内忍不住赞道。
“鄙人尚不知有女眷在此,多有叨扰,还望各位海涵。”少年人目光扫过,竟看到客栈内有不少女子在,急忙侧身避开视线,拱手致歉。
“公子有礼。”衣熠也起身回礼,又道:“既知是叨扰,公子理应离开。”
“这......”少年人犹豫了一瞬,便扭身离开。
却不想被身后一双小手扯住了袍角。
“少爷!少爷!咱们不能走啊!这可是最后一家客栈了啊!虽然这里的店小二粗鲁无礼,掌柜的又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女子,但您看在茗茶弱不禁风的份上忍忍吧,茗茶不想睡大街啊!”
只见那名叫茗茶的小书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力扯着他家少爷的衣摆,边不住哀求,边蹬动双脚,将一只腿已迈出门槛的少年又扯了进来。
“茗茶!茗茶!”少年低声呵斥,却并无效果,只得耐下心来跟小书童讲道理:“这里女眷众多,不便招待外男,情有可原。放心,我不会让你睡大街的,咱们还去城郊的那间破庙,虽不如客栈舒适,但亦能遮风挡雨。”
少年这一说,原本只是抽噎的小书童竟放声大哭。
“少爷!那破庙离这有二十里地呢,咱们走到那,恐怕天都要亮了!”
“这......茗茶!”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才起身走向了衣熠。
“女公子,鄙人这书童年仅十三,尚算稚童,平时虽有些顽劣,却并无坏心,可否请女公子收留茗茶一晚,鄙人感激不尽。”少年人说着,又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恭敬地放在了桌面上。
“那,公子你......”衣熠只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却不叫众人插手,听过少年的话后,眼神便从钱袋上又溜到了少年身上,透着一抹深思。
“女公子且放心,鄙人并不与茗茶同住,鄙人便在门外守着,待明日便与茗茶一同离开。”少年并无半分犹豫,很是坦然。
“少爷!”茗茶一听,又不干了,从地上一蹦而起,抢过桌上的钱袋,牢牢抱在怀里,看着衣熠等人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盗匪般。
“少爷!您怎么可以在门外守着?要守也是茗茶去守!而且这钱袋里可是我们所有的盘缠,都给了他们我们可怎么办?我早该料到,这么晚还敢给我们开门的,定是黑店!”
“你!”给他们开门的陈珂听到小书童的话,顿觉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想发又发不得,只好用力咬紧牙关,狠狠的瞪视着那主仆二人。
“噗嗤!”衣熠看着少年突然变得尴尬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对主仆,真的很像她和她阿姊小的时候。
“罢了,就让你们在此留宿一晚。”衣熠说着,便对青枢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收拾出一间房间来给这对主仆居住。
“这......”少年有些不可思议,面色略有呆愣,直到衣熠踏上楼梯即将走回房间时,才在小书童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多谢女公子收留。”少年对着衣熠的背影深揖一礼。
“公子不必相谢,要谢便谢这渐深的夜色吧。”
“少爷!我们还没有问到银钱呢!难道这些银钱全要给了他们吗?”小书童眼看着衣熠就要走进房门,连连提醒道。
“茗茶!女公子如此大义,纵是再多的金银亦是买不来,这区区一袋银钱,如何给不得?”
身后少年斥责书童的声音传到了衣熠的耳朵里,让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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