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罂粟(2)
“小姐,昨日夜里三更半的时候那探子说金公馆的那位格格并没有将.....”
沈敏瑜的贴身丫头小环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抬头飞快的睃了一眼正细心修剪花枝的女子,女子一身桃粉色洋装,胸前是时兴的百褶图案,蓬松的百褶蛋糕裙边与之交相辉映,小环看的暗自艳羡鼻前淡淡的呼吸像吸进尘土一般一滞,闪烁的眸光转瞬即逝,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丫头,可她终归想不出“人面桃花别样红’这类赞叹,也更不可能成为人上人,贵中贵。
咔嚓一声。
神游的魂魄像是被猛然拽回了身体一般,沈敏瑜正面色不耐的看着她。
“将什么?”
又咔嚓一声,一长势过头的花枝被拦腰斩断,那长剪像是一座锋利无比的斩腰凳,锋刃处像是常年被热腾腾的鲜血润渍一般,散发着银色的光泽,小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她打小跟在小姐身边,小姐的情绪阴晴不定,此刻定是恼了她的磨磨蹭蹭,可此时悔恼定是无用,这些年她挨打不少,可要摸准小姐的脾性却是千难万难,想着她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在奥莱酒店的那件事....”
刚刚说完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不是等于没讲吗?
沈敏瑜修理花枝的手一顿,那长剪发出的令人紧张的咔嚓声戛然而止,小环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空气中芬芳馥郁的花香像莫名的催化剂,她想捏住鼻子隔绝这令人发汗的香气,却发现早已深入血液。
“奥莱酒店的什么?给我说清楚!”沈敏瑜反手收了长剪,柳眉吊梢着,圆滑的眉峰却透出咄咄逼人的凌厉来,“磨磨唧唧的!沈家家大业大,每日要我亲自过目的事情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跟你打谜语?我看你是见着我****打理花房没有时间来修理你这个臭丫头了是吧?”
沈敏瑜轻轻挑起小环的下巴,十指丹蔻越发衬得她肤若胜雪,十指纤纤,小环眼角扫过沈敏瑜身后开的盛茂的玫瑰,视线又再定格到眼前一张精致描红的朱唇上,她像是一名误闯王宫的罪女,心中升起一股潮浪,慌忙跪在地上。
“小姐.....小环也是怕隔墙有耳,若是此事传出去,不免毁了您的清誉....”说着伏在地上的人抬眼瞧了眼眼前擦得蹭光瓦亮的蝴蝶结白色小皮鞋,继续道:“如今表少爷已与顾家的小姐完婚....若是传出去,不仅表少爷那家说不清,顾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沈敏瑜再不明白小环说的是她和张弘宪的的奸情,那就太枉费沈家呕心沥血十几年的培植。
她一想到新婚之夜框住了张弘宪,而她一贯看不来的顾心慈却要独守空房,她心里就甚为痛快。
她沈敏瑜要争得....不仅是这近水,还有远利!
顾心慈那个贱女人想要踩着张弘宪生吞活剥她沈家的家业先问问她沈敏瑜同不同意!
心中正是澎湃之时,转念想到小环所说,不禁呵斥道:“跟他张家交代!?交代什么?别忘了....他张弘宪家里如今上无父母,下无堂兄姊,若不是沈家当年给他一口饭吃,他现如今指不定被牙婆卖到哪个山沟子里去了!我看上他要他为我所用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事儿若是还要给他家那些旁门左道上不来台面的东西解释一番,说出去就是真正的笑掉大牙!”
小环不苟言笑的应了声‘是’,以她的直觉来看,此时应是依着小姐的脾性更好,若是触碰了小姐的逆鳞她只怕又会生受几个耳刮子。
“可顾家....”小环想道。
“顾家?”沈敏瑜仿若想到什么似得,失笑道:“顾家如何?他顾瑞渊与父亲是世交的好友,生意上常往来的合作伙伴,顾心慈又是我的表嫂,这无疑是亲上加亲,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顾家信了我们这么多次,我们又何尝不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呢?”
小环省得小姐这是话中有话,却不知她暗中所指,又不敢唐突问话,好在沈敏瑜又接上了话。
“若是真有这些伤风败俗的传言,顾沈两家只会更加团结....”沈敏瑜一双潋滟的眸子像是两颗饱满盈盈的银丸,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既然顾心慈已经嫁给了她的子诚哥哥....再加上她顾家所谋之事还需要沈家助力,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替他掩饰!”
小环心中默然,小姐分析的不无道理,她听着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心中的疑团骤解,她本是替陈叔传达探子递来的消息却不料说到她隐隐担忧之事上,不过听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姐的分析让她又长了一番见识,家族之间的利益争斗绝非她一个小丫头想象的这般简单,她下定决心今晚睡觉前要好好琢磨小姐这一番话语,言简意赅却貌似精髓。
“小姐英明,我本以为小姐若是只为试探那爱新觉罗的格格而出此下策不仅暴露了您和表少爷之间的干系,更加置顾沈两家于不利,可小姐彻头彻尾的分析倒是让小的长了见识,看来是小的多虑了.....”她抬头见沈敏瑜神色并无不虞,继续道:“只是那位格格并未将此事告知景少爷.....”
“什么!?”沈敏瑜一双美眸骤瞪道,裙摆不经意扫过探身问路的玫瑰花朵儿,节次秩比的花枝惊得乱颤。
小环又小声重复道:“探子说,那格格自表少爷和顾小姐完婚第二日在奥莱酒店偶然撞见此事时稍有惊遽神色,其余的,无论是江家的大小姐和二少爷还是景少爷过府去看望她,她都未曾提起过此事,更无其他反常的行动....”
沈敏瑜快步来回踱着,尖锐的玫瑰花刺在华美的锦袍上划出微不可闻的痕迹,发出嗞嗞的声音,沈敏瑜大力挽过袍子却无心去查看。
她怎么会不告诉景施琅?
施琅哥哥对她那般倚重,又对她极为用心.....她怎会不动心....怎会不动心!
不知足的女人!
沈敏瑜狠狠的跺了跺脚,脚下枯败的枝叶碾成了粉末,她却依旧不依不饶,恨不得这枯枝败叶是金启璇罢,她要把她挫骨扬灰!
景哥哥哪点儿不好?瞧她身子弱,请了中医来专门开了方子天天请景府里最好的厨子细心烹饪调理着;回来工作住处一应俱全的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在国外风光多年却是连自己的老母都不管不顾,若不是施琅哥哥给她照顾着,指不定如今是怎的落寞着......
眼睛长在头顶上!正眼都不瞧施琅哥哥一眼!
想着沈敏瑜神色微霁,不瞧就一直不瞧下去!施琅哥哥碰了一鼻子灰转身看见她这般默默无闻只为他着想怎会不动容?再回想起那个恶女人的冷漠来,更加会觉得她好.....
她心中短暂的喜悦了一场。
金启璇莫不是还在想着她海外的情郎不成?
也不知是否如传闻所说真有这么一个人.....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尚不能下判定,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敏瑜越发想要作势这事情的心肠就越热络。
从前她尚还怀疑金启璇只是为了转移她的作战目标而混淆视听,如今她故意暴露了她和张弘宪的奸情,而这金启璇却无动于衷.....
若是金启璇真的倾心于施琅哥哥,她必定会抓住这个将她一网打尽的机会。
可金启璇没有.....
沈敏瑜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她下定了决心拼死一搏,不成功便成仁,可总归是如她所愿。
她站在台阶之上,朱唇皓齿,媚眼潋滟;脚下仆人心悦诚服伏拜膝下,玫瑰像是在迷失的路途中寻找到极其渴望的养分一般,虽是千姿百态,却如默不作声的商量好一般长势一齐向那女子而去,权利的欲望,是极其诱人的。
万花之王,含威盛放。
“对了,我那表嫂可是安置在西府中?”沈敏瑜睨眼轻问道。
“正是西府,原来表少爷住的那位置。”小环答道。
沈敏瑜‘哦’了一声,“西府离东府不远吧?我记得那里离法租界倒是远些,不如这东府四通八达的.......”
若说顾心慈嫁给张弘宪按礼制应是张家的媳妇,张弘宪又是长子,宗里又有族谱,顾心慈好说歹说是张氏一族的宗妇,可自打张家动过那门歪心思被沈家整饬的一蹶不振之后,张家连米都揭不开锅哪里还有精力与钱财去打理宗祠,久而久之便没落了,可顾心慈还是执意要嫁他。
张家长辈的先后离去让后辈的日子更为难过了,据说当初是张弘宪负荆请罪,又得了沈家的赏识才得以如日中天,张家的日子也日渐好转,可始终是夹起尾巴做人,如今在商场上尚未崭露头角。
未崭露头角并不意味着不会后来居上,风水轮流转....
顾心慈笃定她不会看错人,她看重的张子诚定是人中龙凤,他日必定大器晚成。
可新婚之夜他却始终未露面,她等的桌上的红烛燃尽了,备好的合卺酒凉透了,可她却越等越清醒。
冰雪来禀报她子诚喝多了在奥莱酒店歇下了,她第一次生出小女子的心态恼怒那些不懂事理的堂亲兄弟们,又怜惜他的身子,当即要派车去接应可冰雪拉了她悄悄说老爷召了‘试婚丫头’去打头阵,这完事后等‘试婚丫头’来报了姑爷的尺寸、习性和癖好,她稍作了解之后方才令下人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真正的新婚之夜,那夜她虽然遗憾没有享受掀盖头的礼遇,可想到父亲说过的最好‘一击即中’她便沉下心来,她虽然倾心子诚,可家业终究为先,顾家的存亡就压在她和子诚的姻亲上,若是顾家在洛城能站稳脚跟,她和子诚那时应已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此不万全之策?
次日那‘试婚丫头’来说的面面俱到,顾心慈不禁心跳加速,霞云飞鬓,哪里还注意有何不妥,可‘试婚丫头’说的尽数实情,只是那丫头尚为完璧之身,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沈敏瑜巧借偷梁换柱罢。
“小姐,昨日派润安去外院问过姑爷,说是今日能回来用膳呢!”说着冰雪不免面红耳赤,低低笑了出来。
顾心慈故作嗔怒打道:“你这个丫头,如今倒是学会取笑我了哦?”
“不敢!不敢!小姐饶命!”冰雪赶忙赔礼道。
“还叫小姐?”顾心慈斜眼故作严肃道。
冰雪恍然大悟,喜道:“夫人吉祥!小的从小伴在夫人身边,如今紧么紧的盼来夫人出嫁这一天却被这喜悦冲昏了脑子,夫人莫怪,小的这就给夫人请了全礼,望夫人谅解!”
说着冰雪扑通一声双膝落地正准备行大礼,顾心慈却稳稳的拖住了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可不是冲昏了脑子吗?如今姑爷与我尚未去东府里拜见长辈,请安康茶,哪里轮得着你们拜礼?我看啊!你就是想讨我那红荷包!”
说着顾心慈使了眼色给冰雪,冰雪顺着顾心慈的视线看向房中另外一名站值班的丫头心领神会,赶忙腆住了笑脸:“夫人教训的是,都怪小的眼急心切想要讨夫人老爷的喜庆气儿,罢了罢了!夫人暂且赐我几杯酒吃吃,我和婆子们解解馋也好....”
冰雪说的及其不好意思的模样,顾心慈有心做戏给那当值的丫鬟看,她挥挥手,笑道:“也好,今晚用不着你们,你唤上你要好的丫头到六角梅亭的里赏月吃酒去,我将那珍藏的雪里青赠给你们两盅,再将那碧桂珍珠肘子拿去做下酒菜....”说完指节轻轻在桌上打了一个来回,朝那当值的丫鬟说道:“宝珠啊,今晚你且留下来伺候着吧!”
“是,夫人。”
宅院里当值的下人是不得露出本来的情绪的,那丫鬟也是沉得住气,答的气息平稳。
顾心慈点了点头,便倚在棋盘旁假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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