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四)
床上铺着白天时候买回来的小孩子玩意儿,荆复洲在这个上面摸摸,又在那个上面看看,像是小时候得了洋娃娃的小姑娘,爱不释手。安愿坐在一边吹头发,觉得这画面温馨中又带着点好笑,忍不住开口道:“你再不把它们收起来,我们晚上睡哪?”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婆妈,荆复洲把那些东西收进口袋里,躺在床上朝着安愿伸手:“过来。”
她的头发只吹干了一半,听到这话以后却真的放下吹风机走了过来。屋子里热,她只穿了件吊带睡裙,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肌肤便贴在荆复洲的胸前。男人手臂收紧将她抱了个满怀,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安愿抬头疑惑的看了看他。
他垂下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轻轻啧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么一个人,只能抱着,太残忍。”
她发觉他指的是什么,轻笑一声在他胸前捶了一把,倒没有多少羞涩,只是觉得他不正经。荆复洲也笑,手掌熨帖在她腹部,轻轻的滑动着:“这个时候我们说话他能听见吗?”
“不知道。”安愿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未来是一片海雾,她并不能从风暴的端倪里嗅出一丝一毫的征兆。可是只是某些瞬间,她会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是愿意对她好的。
那么多年的孤儿岁月,她对于爱有着比寻常人更敏锐的感知能力。
心里的想法尚且模糊不清,安愿却鬼使神差的环住荆复洲的脖子开了口:“阿檀,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他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
“我们的孩子,不能比别人差。念书上学,他都得经历。”安愿小心翼翼的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中心思想,荆复洲却轻声笑了笑,把她的心思一眼看透:“安愿,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走我的路。”
他曾经负气吓她,说要他们的将来的孩子继承他的一切,那时候看着安愿煞白的脸,冲出口的话不是不后悔的。而现今,他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怀里抱着的人温暖而柔和,他尽量不去思考,让她柔软下来的究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什么他尚未来得及发现的新的阴谋。
安愿似乎接着他的话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荆复洲把她的身体放平,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像是哄小孩睡觉似的轻轻拍她身上的被子:“安愿,你我都是没有经历过童年幸福的人,所以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不管之前发生什么,我们不要回头,就一起往前走,你跟着我,再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之前坚持的东西,你也看到了,世俗不需要你的铮铮铁骨,随遇而安并不是坏事。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弹琴,以后孩子出生了,我给你开一个艺术培训学校,你自己做校长,做老师,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真的明白,旁的东西都不重要,衣食无忧,身体健康才是你最终的追求。”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头抵在枕头上,听见安愿均匀的呼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荆复洲凑上去在安愿嘴角轻轻一吻,将床头的灯关掉。
黑暗里,安愿茫然的睁开眼睛,等到视力适应了,看清了屋子里的大致轮廓,才慢慢的呼出一口气。随着这一声呼吸,荆复洲的身子动了动,朝着她轻轻靠过来,似乎想查看她哪里不舒服。
安愿重又闭上眼假寐。
心里那层缥缈的希望升起又落下,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失落让她心内酸涩。再过一段时间是产检的日子,周凛私下跟她说过,那段时间偏巧荆复洲要出国,如果她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最好的时机。
手缓缓放在小腹上,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跳,微弱中好像有另一个脉搏在随着她一起跳动。心里的慌乱不知怎么的更甚,她轻轻翻了个身,荆复洲的胳膊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世界终于寂静下来。
荆复洲出国的时间定在六月末,在这之前他似乎格外清闲,安愿在家里他便也在家里,安愿要出去他便陪着她出去。家里连保姆都不怎么需要,餐餐都是他亲力亲为,安愿的孕吐反应并不严重,只是偶尔也会看着盘子里的荤腥干呕一阵子,荆复洲嘴上不说什么,眉头皱的死紧。
很多事情都因为安愿怀孕而搁置下来,实在不能撒手的,也找了周凛全权代理。对于这件事荆冉无疑是开心的,为了表达这种开心,她甚至带了礼品上门来看望安愿。
自安愿上次将荆复洲算计的差点入狱,荆冉便再没给过她好脸色。这次登门让安愿觉得受宠若惊,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弯腰去给她拿拖鞋。
“慢慢起来。”荆复洲的手在安愿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制止了她想要大幅度起身的动作。安愿回头,手里的拖鞋已经被拿走,往地上一放:“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来你家还用打招呼,用不用预约啊荆老板?”荆冉笑着白了他一眼,穿上拖鞋往屋里走。她离开之后这里明显是重新翻修过,墙壁颜色焕然一新,想必是照顾着安愿的喜好,窗帘不再是她在的时候那种奢华的风格,全都改成了素净的。荆冉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头发现安愿还在门口站着,她一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啊。”
这么一看,倒有点主客颠倒的感觉。
安愿最近正是反应大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不堪,思维也比寻常要慢很多。荆复洲喜欢她这幅略微呆傻的样子,端着水杯走过来时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安愿刚一靠过来,他的手便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
荆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没有说话。她跟荆复洲从小相依为命,某些程度上地位并不比婆婆的身份轻。安愿涉及不到婆媳问题,倒是在荆冉这碰到了大考验。她不喜欢跟荆冉接触,尤其是在知道了周凛的身份以后,同样是爱,同样被欺骗,她想想荆复洲再想想荆冉,未免有些同情他们。
“其实早就该来看看你们,不过说起来也都怪你,那么多事扔着不管,把周凛每天累得要命。”荆冉在荆复洲身上指了指,又看向安愿:“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难受啊?”
“还可以,不是特别难受,忍得住。”安愿苍白的笑笑。
“唉,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更不敢要孩子了。”荆冉叹了口气,看了荆复洲一眼:“怎么样,要当爸爸了开心吧?”
“你跟周凛也赶紧要个孩子不就知道了。”荆复洲靠在沙发背上笑。
“周凛跟我都不太想要。”荆冉说的含糊,安愿却是朝她看了一眼。显然这句话对荆复洲也没什么说服力,他轻哼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荆冉:“怕不是你们不想要,是他自己不想要吧?”
“这不是还忙,过几年安定点了再要也不迟。”荆冉低下头,这个神情有些许脆弱,荆复洲没再继续刚刚的话头。她来的时间不长,坐了没一会儿就要走,晚饭都不肯在这吃,荆复洲想想安愿每次吃完饭之后吐得样子,也就没有留她。
送走了荆冉,再回头时安愿已经不在客厅里。荆复洲微微一愣,拔腿往卫生间走。推开拉门,果然看见她坐在马桶边的小板凳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马桶边缘。
“又恶心了?”荆复洲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撩上去。她觉得恶心了便会这样,坐在马桶边等着吐。安愿的表情很严肃,大约实在是难受,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回应。荆复洲有些心疼,轻轻顺着她的背,没多久,她便低着头干呕起来。
“总这么吐的话吃什么能补回来啊。”荆复洲叹了口气,微微向前,安愿身子一歪便刚好落进他怀里。她进来似乎又瘦了许多,这么抱着都觉得怀里空空荡荡。伸手吊住他的脖子,安愿有气无力的在他后颈位置掐了一把,想做悍妇样子,却没什么力气和杀伤力:“我们的孩子,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难受。”
这句话里孩子气十足,荆复洲揽着她,想笑她又怕她情绪不稳真的跟他闹脾气,只好顺着她的话安抚:“要是能换过来,我倒宁愿替你受这份罪。”
“那换过来吧。”安愿往他怀里去,脑袋在他胸口的位置蹭了蹭,皱在一起的眉有渐渐舒展的趋势。荆复洲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无奈的笑:“安愿,你怎么知道我就不难受。”
她吃不下饭的时候,他也跟着滴米未沾;她睡得不安稳,他也熬夜哄着。这难受里多多少少都有他的一份参与,总不能让她自己独自承担了去,痛苦不能分摊,总还是可以陪伴的。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怀里的人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他忽而担忧,这么一副身子骨,等孩子大起来,如何承受的住。
他近来思维总是跳脱,一会儿抱着电脑学习按摩手法,一会儿又给周凛打电话再次确认产检日期。这个晚上安愿躺在被窝里,看见他抱着本书坐在桌边,台灯开的有些亮,他怕她睡不着,拿大半身子挡着。
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安愿又翻回来,朝他望过去:“你看什么呢?”
荆复洲回头,借着光线安愿看见了封面上的《山海经》三个字。他笑了笑,拿着书走到床边来坐下,把她捞进怀里:“准备给孩子起名。”
“人家起名都翻字典,你干嘛拿本山海经?”安愿的目光落在上面,见到“屏蓬”两个字,又皱皱眉:“记载的不是荒山就是怪兽,能有什么好名字?”
荆复洲想反驳,说自己的名字便是从中而来,可又想到这名字多少有些不吉利,又闭口不言,顿了顿,把书放旁边,换了两只手去抱她:“那你说叫什么?”
“还没成型就讨论名字,男女都不知道。”安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窝着,荆复洲伸手点点她的鼻尖,轻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寓意?”
“不知道,”她的目光飘远了,也不知在看着房间里的某一处:“不过一听就能明白,无非是一些俗套又美好的期望。”
父母似乎总想在名字里添加自己的期待进去,那是爱的另一种表达。荆复洲没说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的脸颊。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感,初为人父的喜悦。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短短这些时间,这个小生命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折磨的夜不能寐,却更加难以割舍。
他的吻渐渐向下,有些失了分寸。安愿怀孕不到三个月,还不稳定,见他的手已经沿着她的下摆探了进去,她皱了皱眉,摆了冷面孔看他。
“要命的祖宗。”荆复洲伸手扯开她的睡衣,手贴在她的小腹上,瞧着她,笑道:“这还有个小祖宗。”
“你别闹了,快起来。”安愿伸手拉他,感知到她的情绪,荆复洲顺着她,重新吻上她的唇。坚硬抵着她,他的吻带着撕咬的意味,安愿被迫迎合了一阵,被他抱起来枕在肩头细细喘息。他抱她抱得极小心,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吻从脸颊移开,轻轻叼住她小巧的耳垂。他不想招她,只想自己稍作纾解,所以手停在她肩膀的纹身上也并没有动。安愿的心稍稍放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他哑着声音,试探的问道:“要不你用别的……”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被安愿的拳头砸了回去。荆复洲讪讪的:“……也不是没用过,安愿,你乖……”
“鼓楼里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比我技术好,你忍不住就去。”安愿冷了脸,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荆复洲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却拿不准这不高兴究竟是因为自己没有阻拦的话还是因为吃了那些女人的醋。心里倾向是第二种,又不敢确定,更不敢再逗她,抱着她哄了一会儿,才下床往浴室走。
打开水龙头,荆复洲看见自己手上绕着一根安愿的头发。
轻笑,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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