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济南之困
陈宝祥忽然觉得十分沮丧，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出色的孙白露，竟然是英雄后代，这种人都无法在时代的浪潮之中一鸣惊人，像他作为一个小厨子，还有什么机会，能够出人头地，成为济南乃至山东的领袖？
或许，奋斗一生，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大观园的饭店老板，这个虚名背后还是金主操控。
这样一想，他顿时发现自己的渺小，既然如此渺小，又怎么能配得上修夫人这种的人中龙凤？
“陈老板，不要气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孙小姐的命运就是孤注一掷，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那她完成自己的使命，傲然离去，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就像你我，如果有一天面对死亡，也是如此。”
陈宝祥苦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也许我们会死，你永远不会，吉人自有天相，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在古代一定是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
修夫人笑起来：“陈老板，你一定是在天桥，听说书先生听的太多了，就算是花木兰，也有沙场战死的那一天，我们当下无法考虑太长远，先消灭日本鬼子再说。或者更近一点，先破坏了日本鬼子的细菌实验室再说，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迎来胜利，我和孙小姐的辩论，你也听到了，未来的济南，不知属于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一切都由老百姓的意志决定。”
陈宝祥攥起了拳头，轻轻一挥：“既然老百姓都不傻，他们知道，八方面军才是自己人的军队，肯定是拥戴你们，就像我，从前不理解，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有什么不同之处？还以为盼着韩长官的军队杀回来，我们就能真正过上好日子，现在知道，他们瞧不起老百姓，八方面军才是老百姓的大救星。”
他说这句话完全出于自己的真心，毫不造作，语气真诚。
修夫人大受感动：“陈老板，你真是性情中人，虽然八方面军没有给你任何好处，但你还是明辨是非，知道谁对谁错。周军师当年就说过，他看到你，仿佛看到一块和氏璧，只不过外面被石材层层包裹，还没有显露出玉石的本质，经过天下最著名的工匠细细打磨，一定能让你成为抗日战争中的中流砥柱，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气馁，路还长，我们慢慢来。路再远，只要有决心开始行动，就一定能达到终点。”
陈宝祥望着修夫人，有些话涌到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来。
他想告诉对方，就是因为有了修夫人，他才觉得济南这座城市有了呆下去的必要，不然，早就带着老婆孩子向南逃难了。
这些话，过去他可以说，如今，越了解修夫人，就越知道，井底之蛙，怎么能配得上白天鹅？如果说出来，肯定是自取其辱，被对方拒绝，更加难看。
所以，他宁愿憋在心里，让自己保留一份颜面。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修夫人目光如炬，立刻明白陈宝祥怎么想的。
“陈老板，现在你就回去，为将来的战斗做准备，我已经说过，也表明了心迹，赶跑日本鬼子，解放济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真正的英雄不一定腰缠万贯，也不一定统帅千军万马，只要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老百姓尽心尽力去战，那就是绝对的英雄。”
陈宝祥受到鼓舞，浑身又有了力气。
他离开正觉寺街，大步往回走，忽然发现，日本军部方向的探照灯，又增加了两条光柱，等于说，整个楼顶总共有十二个探照灯，全部打开之后，方圆两百步，没有任何细节，能够逃得过日本鬼子的眼睛。
所以说，在里面发生任何战斗，侥幸逃出来，人的脚下再快，也比不过子弹，鬼子在楼顶上瞄准射击，几乎是弹无虚发，即便是在黑夜当中，也亮如白昼。
陈宝祥挠了挠头，看起来，只要进了日本军部，逃跑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过去他觉得孙白露的生死跟他无关，可现在知道，她是孙将军的后代，他内心无比敬仰，爱屋及乌，就觉得孙白露现在的所作所为，也让人怜悯惋惜，可他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孙白露接受南方军的指挥，跟他无关，既然是铁血军人，就得遵守纪律，听从命令，不然，两军阵前胆怯退缩，为令者斩。
他站在街角，遥望着日本军部方向，十二条光柱，仿佛十二把宝剑，无情的把黑夜劈成碎片。
明知道光柱照不了这么远，扫射不到他的脚下，但他还是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看到光柱他就明白，日本鬼子使用八大公馆，就变成了一根根钉子，打在济南城的内外，同样建造五米高的碉堡，上面架设探照灯和狙击手，就能一拳一拳控制济南城，抗日武装走到哪里，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这种野心一步步显露出来，济南老百姓根本不知道自己头顶已经悬着八把宝剑，一个不小心，就要人头落地。
陈宝祥双手挠头，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身边有一个神枪手，一枪一个，打爆探照灯，让济南城黑下来，老百姓借着黑夜的掩护，还能生存下去。
他走到西门桥，远远的看见，泺源公馆上面也亮了灯，四条光柱来回晃动，左右一看，东面是泺源公馆，西面是日本军部，两边的光柱几乎要接起来。
如果在五龙潭的位置，再建立一座碉堡，中间就没有黑暗地带，抗日武装走到哪里，都在日本鬼子的控制之内，几个碉堡之间电话联络，老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陈宝祥感叹，如果南方军和八方面军再不杀过来，以后再想占领济南，就太难了。
前几天他经过东面，看到日本鬼子正在修缮城墙，自古以来，济南的城墙就又厚又宽，坚不可摧，到时候日本鬼子以此为依托，抵抗八方面军和南方军，恐怕就易守难攻。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不采取行动，日本鬼子准备好了，其他抗日武装来了就是送死。
他心里焦急，犹如揣着十几只小兔子，百爪挠心。
回到米饭铺，他满脸通红，胸膛里仿佛滚动了一团火，柳月娥看他喝多了，赶紧做了一碗醒酒汤让他喝。
“当家的，今天传武回来过，他们一直藏在城里，没有离开。日本军部那边防守森严，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他们在等着，不杀了叛徒，绝不离开。他留下三十个大洋，那是山寨里给他作为刺杀叛徒的定金。”
陈宝祥叹了口气，朱俊已经变成了一个诱饵，不管有多少人来杀他，全都有来无回。
“传武还说什么？他们的武器够不够？吃穿怎么样？”
“都很好，看来就是让我们放心，离开济南这么久，好久没吃济南的油旋和甜沫，天天吃也吃不够，咱济南真是个好地方，到了山上，只剩下馒头和大锅菜，天天都是白菜炖豆腐。”
陈宝祥笑起来：“等他们凯旋而归的时候，找个食盒，给他们弄上几百块把子肉，让他们回去慢慢吃，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咱儿子。”
柳月娥笑起来：“是啊，他带着那两个人，对他一口一个哥哥叫着，我才觉得，传武长大了，不再是咱的小儿子半大孩子，而是变成了带兵打仗的将军。我跟那两个小伙子聊，他们说在山寨大比武，附近山头几千号人，传武枪法第一，不管是马上还是步下，个人搏击，他也是没有对手。看起来，你从小让他跟着沙老拳头练武，没做错。”
陈宝祥得意地笑了，他知道因材施教，传文从小老是喜欢看书算术，传武从小调皮，就喜欢打打杀杀，所以对于两个孩子，他一开始的教育方式就不同。
在沙老拳头那里，传武虽然没有好好学习，但人家沙老拳头是名门之后，老师父是京城里御前带刀侍卫，随便传几手，就让传武受用不尽。而且，传武天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十八般武器都能摸两下，耍几下。
柳月娥又说：“咱传武以后是当大将军的人，找媳妇肯定不能找太差的，我正在想，看看济南的官老爷、官太太那边我也走动走动，让媒婆多给想着点，咱找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总之，不能亏了孩子。”
秀儿本来已经睡下，听到爹娘说话，穿着睡衣跑过来，依偎在柳月娥的怀里，眨着大眼睛问：“二哥将来要当大将军，是山贼的大将军？还是南方军的？八方面军的？总要选择一样。先生说，每一个朝代都有正义之师，正义之师将来入驻京城，才能够名垂千古，画像登上凌烟阁，如果是反贼的将军，最后难免遭到诛杀。我希望二哥，当八方面军的大将军，他们才是老百姓拥戴的军队。”
陈宝祥借着酒意，向秀儿挑了挑大拇指：“好闺女，果然上了私塾之后有见识，那你说一说，为什么要当八方面军的将军？”
秀儿又眨了眨大眼睛：“八方面军的所有英雄，都来自老百他们是为老百姓打天下，将来建立国家，让老百姓过上幸福日子不收税，不打骂，官兵平等，全国平等，再也不像韩长官的军队那样，想抓人就抓人，想杀人就杀人。而且先生说，在八方面军的军队里面，每个月官兵发的军饷都是一样的，吃饭也在一个锅子里，南方军的将军喝红酒，吃牛排，跳舞，有些还抽大烟，在八方面军，这些恶习一个都没有，他们整天忙着练兵打仗，准备解放全中国。如果是我，也肯定欢迎八方面军，如果二哥是八方面军的大将军，我脸上有光，还有好多女同学，可以说给他当媳妇——”
柳月娥在秀儿脸上刮了一下：“羞不羞？你还是个小姑娘，就忙着给别人说媳妇，传出去多难听？”
秀儿轻轻地一拨楞脑袋：“那有什么，我二哥是大英雄大将军，我的那些女同学羡慕还来不及，她们肯定争着抢着给我当嫂子。明天我就告诉她们，让她们把照片交上来，让二哥选一选。”
陈宝祥笑起来，秀儿在他和柳月娥面前，永远都长不大。
他希望这个孩子不受战争的影响，眼睛里只有光明，没有丑恶。
柳月娥动了心思，点了点头：“也对，私塾里的女学生知书达理，识文解字，如果能让传武看上，将来有了儿女，肯定聪明。秀儿，你明天就去给你同学要照片，越多越好，让你二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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