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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愫初萌


小小一向奉行“好女不与恶男斗”的原则,确认耿绍昀远比她强势后,暂时放弃强硬的抗争,按照他的要求开始认真审阅卷宗。耿绍昀是个工作狂,显然,他准备把小小也改造成一个工作狂。一天忙碌下来,小小已经吃不消,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眼巴巴的向他频频凝视,他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样子严肃得骇人。

“总裁,总裁——”小小虚弱的叫。

他抬眼看她。

小小提醒:“下班了。”

“哦。”他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工作。

小小咬牙,再咬牙,真想咬他一口。

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耿绍昀扬声:“进来!”江雅秋推开办公室的门,小小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秋姐。”激动得热泪盈眶,组织啊,亲人啊,终于看见你了!

冲着小小温和笑了笑,江雅秋走到耿绍昀办公桌前,递上一把钥匙,“总裁,已按您的吩咐,把小小的日常用品全部搬入您的寓所。”

耿绍昀面无表情的点一下头,示意她把钥匙给小小。“秋姐,唉,秋姐——”小小哀叹:“我每个月有付房租的,减轻了你的月供压力......”

“小小,”江雅秋显得有点为难,“其实、其实我那套房子是一次性买断的,为了找个理由让你住进去,我才不得不向银行按揭贷款,每个月要付不少利息呢。”她面带喜色,“以后好了,不用再白白付利息了。”

小小用手遮住眼睛,天呐,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大姐,虽然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可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坦白吧,人都是要面子的嘛。

还好,耿绍昀对这件事不怎么关注,他问江雅秋:“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我还带了造型设计师来。”

什么?小小放下手,向耿绍昀看去,他也正看向她,“今晚有一个华丰集团主办的酒会,宣布沈氏家族正式易主,由嘉恒执掌家业,无论是作为合作伙伴,还是作为姻亲,我都应该出席,你随我一起去。”

小小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我不想去。”

耿绍昀似乎没有听见,对江雅秋吩咐:“请造型设计师进来吧。”

“我说了不想去!”小小提高声音。

“今晚的宴会有各界名流,你可以看看这个圈子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怎么打交道,是你学习的好机会。”耿绍昀了然瞟她一眼,  “不管什么事,首先要学会的是面对,而不是逃避。”

江雅秋带造型设计师走进办公定,手中捧着一件晚礼服。小小坐在原位上不动,耿绍昀冷冷盯着她,她毫不示弱的回瞪。耿绍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十八点一刻,我给你半个小时进休息室换衣服,如果过了半个小时你还没有换好礼服,我来帮你换。”

小小扭过头不看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用沉默来反抗。

耿绍昀从座位上站起身,脱下西服外套,又解开衬衣的袖扣,慢慢往上卷,“你们先出去,把礼服留下,”

小小惊愕,他居然来真的?眼看着他向她靠近,江雅秋与造型师也即将走出门,她霍然起身,愤愤走进休息室,休息室的门合着她的怒气“砰”一声,被重重甩上。江雅秋抿唇轻笑:“总裁,还是您有办法。”

“她虽然有点任性,倒也不刁蛮,杜世伯教不了,是不舍得;别人教不了,是不敢。”耿绍昀笑一下,话锋突然一转,“江小姐,你是一个人才,很可惜,等杜小姐这件事了结后,我不方便再留你。”

“我明白,总裁。”江雅秋平静颌首:“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小发觉人生真是富有戏剧性,前一天,她以沈嘉恒女朋友的身份参加耿家宴会,事隔一日,她又以耿绍昀未婚妻的身份参加沈家宴会。人群中,沈嘉恒依然俊朗夺目,他是宴会的主角,众星捧月,意气风发。在他身旁,绝色佳人小鸟依人,美丽的眼睛,真如书中所描绘的剪水秋瞳,波光盈盈,脉脉含情。而他,每当转眸看向身边的佳人时,犀利的眼神顿时化作刻骨柔情。原来如此,难怪成功再望,他却不愿再继续敷衍,这样的女子,只要是男人都会为之心荡神移,有谁舍得让她受委屈。小小又喝下一杯鸡尾酒,这种酒,色泽艳丽,入口甘醇,明明知道会喝醉,她却喝上了瘾。

“那个女人是薛家的三小姐,你跟她怎么比?被沈嘉恒玩腻了,又被耿绍昀接手,你的运气算是不错啦!”陈美琪刻薄的声音传来,小小皱了皱眉,懒得看她一眼,从沙发上站起,准备离开。酒劲涌上头,觉得晕眩,她趔趄一下,单手扶住沙发靠背静立。陈美琪的声音又从她身后传来:“像你这样出身的女人,除了让那些丧尽天良的花花公子玩弄,还能有什么办法!”

“阿姨,苏小姐的真名叫杜惜若,按照您的逻辑,以你们陈家现在的境况,连替她提鞋都不配。”醇厚的声音再也熟悉不过,小小缓缓转身,突然觉得象极了八点档言情剧情,而且是慢镜头。一双璧人相互依偎,站在她身后,沈嘉恒靠近陈美琪,笑容可掬,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如果以后还想在沈家过得舒坦,就安份一些。”他的声音很轻,小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却清楚看见了他笑容里的恶毒,以及陈美琪因惊惧而苍白的脸色,感觉很滑稽,她“哧哧”的笑起来,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实,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杜小姐,你好。”美丽女子向她招呼,落落大方,“我姓薛,你叫我灵烟就行了。”

薛灵烟,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小小笑,举了举酒杯:“喝一杯么,味道很不错。”

旁边伸过一只手,夺走她手中的酒杯,“你已经喝了不少,再喝又头痛。”小小睁大眼,是耿绍昀,从宴会开始,就看他与一名大美女在一起,现在终于舍得回来了,她伸出一个指头,狠狠戳他胸口,表现得象个十足的醋坛子,“你舍下我这个未婚妻,去勾搭别的女人,除了借酒消愁,我还能做什么。”

“是,是,我不对,下次再也不敢了。”耿绍昀配合得很好,握住她的手,唯唯诺诺答应,适当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宠溺。

薛灵烟掩唇轻笑,“耿总裁与杜小姐的感情真好。”

“婚期将近,能感情不好么。”  沈嘉恒微笑着拿起一杯酒,“来,我先恭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多好的祝福,小小笑得春花灿烂,璀璨灯光太过刺眼,她的视野里一片模糊,乏力倚靠着耿绍昀,“谢谢,谢谢,我们应该喝一杯庆祝庆祝。”她四处张望,寻找送酒的侍应生。

“杜小姐,你还是喝果汁吧。”  薛灵烟温温柔柔,娇美的脸庞浮起红晕,“喝酒对胎儿不好。”

“胡说,”小小笑嘻嘻,“胎教,胎教是最重要的,我要从胎儿开始培养孩子的酒量。”

有人哈哈大笑走过来,耿绍昀叫了声“外公。”沈嘉恒叫了声“爷爷。”小小跟着耿绍昀,叫:“外公好!”

“好,好。”沈漓走近前,对着小小点头:“惜若,我叫你一声惜若,不介意吧。”

“怎么会,”小小甜甜的笑:“绍昀的外公,不就是我的外公嘛!”

“对,对。”沈漓大笑,手掌重重拍在耿绍昀肩上,“绍昀,好福气,你们很相配。”

所有人都在笑,沈漓畅快的笑,薛灵烟斯文的笑,沈嘉恒轻松的笑,小小也在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反胃,猛然推开耿绍昀的扶持,掩口冲进洗手间,扶着台盆剧烈呕吐,吐到最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口中发苦。她打水龙头,看着“哗哗”的水流把一切污垢冲走,许久,捧起一把冷冰的水覆上滚烫的脸庞,抬眼,她看见镜中狼狈的自己,一缕湿发粘在绯红的脸庞上,眼底的水雾,不知是泪还是水。

耿绍昀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小小骇然转身:“你、你,这是女性洗手间。”

“我知道。”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洗手间,薛灵烟站在门口,看见他们,笑了笑,有些同情的对小小说:“妊娠反映很不好受吧,我大嫂以前怀孕的时候也这样,过一二个月就好。”

多好的女孩,小小对着她笑,耿绍昀解释:“你进去太久了,我怕你有事,只好进去找你,让薛小姐帮忙守在门外。”他为她披上大衣,“我们回去吧。”

“好,”小小柔弱的笑:“回去!”

宴厅的中心,沈嘉恒心不在焉的与周围人交谈,眼角的余光瞄见耿绍昀拥着小小离去,浑然不觉水晶杯已从手中滑,“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引得众人纷纷注目,耿绍昀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回头。沈嘉恒低下头,万千玻璃碎片在华灯下,泛出冷冷的光,如同她的眼眸,看着他再也不会有温度,仿佛有一根细长的针深深刺入心口,只觉得痛,却看不见一丝伤痕。  长年活在阴暗中的生物,居然奢望拥有明媚的阳光,多么荒唐的错误,他会永远记住杜修宇的话:“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小小!”

耿绍昀走出浴室,意外的看见小小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身上裹一件蓬松棉睡袍,把小巧的脸庞衬托得更加精致,神情惘然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孤独无助。看见他,怅惘的神情瞬间隐去,仿佛风过无痕,她长长吹一声响亮的口哨,“正点啊,身材真不错!”

耿绍昀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习惯了长久独居的生活,忘记了从今天开始屋子里多出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妙龄少女。他刚刚洗过澡,身上除内裤和搭在肩上的浴巾,别无它物。小小毫不避忌直勾勾盯着他几乎赤裸的身躯,点点头:“原来男人的身材也挺有看头。”

他不是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却也不由有点窘迫,苦笑:“你好好一个女孩子,难道就不懂得什么叫含蓄吗?”

“含蓄,哦,你喜欢含蓄,这个容易。”小小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尖叫,逼尖嗓子嚷嚷:“唉哎,你怎么不穿衣服,吓死人家啦,人家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嘛!”

耿绍昀仰天无语,匆忙进卧室穿戴整齐才回到客厅,问:“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小指一指脑袋,蹙眉说:“头痛,没洗澡,睡不着。”一个简单的句子,包含了三个内容,他不擅长于照顾别人,听起来比较麻烦。事情总要一样样解决,他叹了口气:“江小姐说为你准备了止痛片,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她想了想,“好象在床头柜里,又好象在梳妆台上,不对,应该在包里,也不对——”

知道多问无益,耿绍昀无可奈何,拔通江雅秋的手机,一个动听的女中音从电话里传出:对不起,你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只好又问:“你知道江小姐家中的座机号码吗?”

小小眨了眨朦胧的醉眼,有点困惑:  “有了手机还要座机干什么,秋姐才不是浪费的人。”

两指按在太阳穴上,他也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只得出门去社康中心买一盒止痛片,把水和药送到她手上,看着她吞下药片,他问:“好点了吗?”问完,才发觉自己也是头脑发蒙了,又不是仙丹,怎么可能立刻起效。

她却煞有其事的点头:“好很多,你人真好,我要洗澡!”

差不多习惯了她的跳跃式思维,耿绍昀大概明白“你人真好”与“她要洗澡”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唇角略微下沉,是真他妈的好,连自己的妈都没有这样伺候过。虽然不甘愿,他却不得不做,放好洗澡水,见她摇摇晃晃走向浴室,他又忍不住:“你行不行?”

“你想帮我洗澡?”她回头眯着眼睛笑,象极了狐狸的媚眼。他的心猛烈一跳,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钟,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淡淡说:“你喝多了,小心别滑倒。”其实他并不担心,浴室里铺的是防滑地板,她还没有醉到不能站立的地步。女人酒醉,是男人的机会,他终究还是放过了这个机会,更多的是不屑于这样做。

小小进浴室已经有一阵子,里面不时传出“哗哗”的水流声。耿绍昀倚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一阵阵倦意袭来,尔虞我诈的拼杀中不会感觉到累,亦步亦趋的照顾一个人却很容易疲倦,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杜修宇的托付,虽然令他为难,但无法拒绝。“哗啦”一声巨响从浴室里传出,耿绍昀霍然站起,“怎么了?”浴室里寂然无声,他又提高声音:“苏小小?”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几步冲在浴室门前,他急切拍打浴室的门:“苏小小,你答应我一声。”等了一分钟,没有听见任何回音。情急之下,他狠狠一脚踹开门,闯进了浴室。

小小安静坐在浴池里,双手交叠扶住浴池边缘,仰起头怔怔看着突然闯入的绍昀,柔和的桔黄灯光下,她的脸色出奇惨白,脸上几滴水珠闪烁着迷离光泽。乌黑长发湿漉漉披散,遮掩住赤裸肩背的映雪肌肤,水底下,白玉胴体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耿绍昀却生不出丝毫绮念,只觉得恼怒,转身背对着她,“你搞什么,怎么叫,都不答应一声!”

“我想出浴池,不小心扭伤了脚,很痛,”小小轻声说:“刚缓过劲,正想答应你,你就进来了。”

他气消了,回过头,尽量管住自己的眼睛不看她脸部以下,“扶着墙壁能站起来吗?”小小点头。他展开一块大浴巾,挡住自己的视线,小小从扶着墙,从浴池里站起来,身子刚挨着浴巾,立刻被浴巾严严实实的包住。抱她到卧室的床上后,耿绍昀又从衣柜时随手拿出几件衣物扔给她,“快点把衣服穿上,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他迅速转身走出她的卧室,还不忘替她关上门。

过了好一会儿,耿绍昀拿着一瓶药酒再次进入小小的卧室,她已经穿好衣服,他问:“伤处在哪里?”

小小伸过一只脚,脚踝处高高隆起,红肿里透着乌青。耿绍昀把药酒倒入掌心,覆在她的淤伤处轻揉,手掌的力度轻重适宜,一股药味向四周弥漫开来,“我刚才去买药酒的时候问过医生,他说如果有淤血要揉散,才能好得快。”

小小感觉伤处的剧烈痛楚逐渐轻缓,“你人真好!”她再次肯定,“不如,我就嫁你吧!”

他抬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对不起!”

“什么?”

“我不该逼你去,太操之过急,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定定看着他,眼圈慢慢发红。耿绍昀伸手把她额前几缕散乱的碎发理向脑后,“一切顺其自然吧,不要再强作欢颜。”

她双手突然揪住他的衣襟,伏在他胸前“呜呜”哭起来,温热的泪水渗过他的衣服沁入胸口,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颈部,酥酥麻麻,一种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仓促想推开她,她却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揪住他不肯松手。耿绍昀挫败的抚额,这个女人,在他怀里哭泣,却为另外一个男人流眼泪。他仰首望着天花板上的白云浮雕,苍天呐,上帝呐,万一他娶了她,难道下半辈子都要过这种日子吗?

耿绍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窗帘低垂,稀薄的阳光透过厚重布幔,照得卧室昏昏黄黄,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错觉。他躺着没动,仔细回想这是哪一个女友的香闺。卧室的门半掩,歌声断断续续穿过门隙飘入,唱的是一首经典老歌《雪绒花》,低缓柔和,听着十分悦耳。他听出了是小小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她的卧室里,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一夜,居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仅仅是睡觉而已,柳下惠也不过如此,耿绍昀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

客厅的落地窗前,小小席地而坐,正在摆弄面前两株盆栽,  口中哼着歌。无意抬头,她看见耿绍昀不声不响站在卧室门口,身上还穿着睡得发皱的衣服,头发也有点凌乱,远比不上平日仪表堂堂时来得完美,她却觉得顺眼,至少多了几分人情味,冲他笑了笑,“醒了?等你梳洗完毕后,就可以吃早餐了。”

他靠近前,俯身看她把盆栽植物的大段枯枝剪去,“在干什么?”两盆植物似乎是绍谦送过来的,一直放在阳台上没有理会过。

“这两盆文竹好好打理一下,可能还有得救。”她晃了晃脑袋,把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甩向脑后,笑着说:“横竖都这样半死不活了,不如让我做做试验。”他与她挨得极近,清晨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飘飘扬扬拂过他脸庞,发间清香扑鼻而来。万丈青丝仿佛缠缠绕绕拂在了心口,莫明的心悸,他退开几步,站在较远的距离外看她,清晨的阳光里,她一身浅碧色休闲衣,微湿的长发披散,衬着素净的脸,清新如早春里一支新芽。他突然觉得幸庆,幸好她长得不错,也不刁蛮,虽然照顾起来有点麻烦,但偶而也可以拿来养眼。

耿绍昀从洗盥间里出来,小小已经摆好早餐,是纯西式的,牛奶、土司、果酱加熏肉。不怎么合他的口味,盛情难却,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问:“你出去买的?”

小小“嗯”了一声,“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又不知道订餐电话,就到社区会所里去买了。”

他意外:“脚好了?”

“只要不跑不跳不穿高跟鞋,走路基本没问题,我还在小区里面溜达了一圈呢,你这个小区高档是高档,可一点也不好玩,早晨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吧,又摆出一幅酷得不能再酷的样子,好象我欠了他十万八千银子似得,哪比得上秋姐那儿有人情味,同一个小区里的人见面有说有笑。唉——”她叹一口气,“是不是你们有钱人都比较冷血?”

“你也是有钱人,而且比我更有钱。”他提醒。

“那不是我的钱。”小小低声嘀咕,端着牛奶慢慢喝,显然,她也不怎么喜欢西式早餐,除了牛奶,没见她动过其他东西。

他笑一笑,不再和她争论,问:“你有什么事吗?”无事献殷勤,她特意去为他买早餐,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对他芳心暗许。

“哦——”她略显窘态,掩饰的低头喝牛奶,“昨晚,那个,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他笑:“就这样?”

“昨晚的事,别告诉老爷子。”

他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老爷子知道了,肯定会找沈——,沈先生的麻烦。”她抬头回视他的眼,轻轻说:“都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好,”耿绍昀点头,端起杯子又喝一口牛奶,不由皱眉,牛奶里加多了糖,甜得发腻,放下杯子,他说:“以后别再喝酒了,一个女孩子,喝醉了不安全。”

“嗯!”她乖巧的答应。

“还有——”他顿一下,“做柳下惠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小小“噗”一声笑了起来,晨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唇红齿白,眼眸顾盼生辉,所谓明眸皓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自从这个友好的早晨后,他们的关系改善了许多,耿绍耿并不难相处,大多数时间里,他对她和言悦色以待,也肯耐心细致的教她。小小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但还是很承他的情,即使万般不愿,也不好意思再辜负他的好意,终于肯认真学习。相处久了,他的魄力让她不得不服气,尤其欣赏他的处世态度,常在谈笑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对手弃械投降后,他总是会给对方一条活路。“有些人,给他一条活路,就等于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对于仇敌,就一定要让他灰飞烟灭,永远不得翻身。”他是这样教她的,又告诉她:“一切都是你父亲教给我的,他才是最好的老师。”

“哦,哦,”小小忙不迭点头,又疑惑说:“他怎么从不告诉我这些,就对我说,只要我快乐,做什么都可以。”

耿绍昀看着她笑,杜修宇会教别人,却不懂得教自己女儿,难怪女儿要给别人教。其实小小很聪明,学东西基本上一点即通,举一反三。他感慨:“如果你肯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学上二年,再用三年时间独自去历练,五年之后足以独挡一面,杜世伯完全可以放心的把家业交到你手上。”

“我并不想要呀,背这么重的担子,一点也不自由,活得多累。”小小闷闷不乐:“老爷子说在他有生之年,要么让我嫁人,找一个能给我一世安乐的丈夫;要么让我学会执掌家业;总之他决不会让我有第三条路可走,我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

“愚蠢!”耿绍昀第一次严厉的叱责她:“如果你真的放弃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就会发觉更加没有自由,活得更累,你和你的后代或许会因为你的不负责任,不得不在困窘中求生存,一生碌碌无为。”

小小不服气反驳:“不是都说逆境出人才吗?”

“骗人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顺境出人才,每十个成功的人里面,真正从逆境中成就事业的人至多只有一个,为了励志,世人就会不断的大肆宣传,让人产生逆境出人才的错觉。实际上,出生不同,很大程度上注定了命运不同。你想想看,当一个人必须为一日三餐奔波时,他有多少资本与时间去创就事业?贫苦人家的子弟即使资质出众,能有多少机会接受高等教育?  例外的人也有,但很少,而且付出的代价与艰辛是别人的十倍甚至百倍。”他看小小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就说:“举个例子吧,你钢琴弹得很好,很多女孩却不知道该怎么按琴键,是因为她们比你笨吗?当然不是,当你学钢琴时,寒门子弟连摸钢琴的机会都没有。再有,江雅秋、陈倩,她们现在哪一个能力不如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却永远难以与你所拥有的相匹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命好,有一个好父亲!”

他说话很直接,不留一点情面,小小想了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隐隐觉得有道理,一时间却又难以接受,许久,  她问:“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呢?”

“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既然不愿意选择你父亲安排的第一条路,嫁一个能让你继续活在玻璃城里的丈夫;就要学会自己担待一切,不要轻言放弃,别辜负你父亲为你打下的好江山,不为自己想,也为子孙后代想想。”

小小托着脑袋思索,他太强悍了,几句话,让她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动摇。

“初九那天,随我一起去为你父亲贺寿。”

“唔——”小小恍然大悟,“说一大堆话,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阴险,太阴险了!”

耿绍昀笑:“教了你这么多,让你答应一件事作为回报,不算过份吧。”

她挖苦:“杜氏企业20%的股权还不够啊?”

他不以为意:“你父亲说,除非能说服你和我订婚,才会立刻把20%股权转让给我,否则,只能等到你执掌家业后,到那时,掌权的人是你,天知道有没有。”

“不给,坚决不给,”小小狠狠说:“让你白忙乎一场,什么也得不到。”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我得现在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免得事到临头,不小心伤了你脆弱的自尊心。”

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小小正在咬牙切齿,他双手忽然扶在了她的肩上,让她不得不正面对他,“小小,”他认真说:“我不清楚你们家中的恩怨,或许杜世伯不是一个好男人,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你有过任何亏欠吗?”

小小沉默,年幼时,母亲远走,她在病中哭着要妈妈,是他彻夜不眠抱着她在寂静长廊中来回走动,哄她入眠;恶梦纠缠的日子里,每每从恐惧中惊醒,是他守候在床畔为她驱逐梦魇;二十一年的岁月,他为她遮风挡雨,是她生命中最强的依靠......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没有任何亏欠,作为一个父亲,他无可挑剔!”

耿绍昀最终把小小给说服了,下班后,陪她去买礼物,在商业街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他叹息:“做女儿做到你这种程度,真够可耻的,居然不知道自己父亲喜欢什么。”

“别光说我,你又好倒哪里去?”小小反驳:“口口声声说敬老爷子如师如父,怎么就不见你准备礼物?”

“你怎么知道我没准备?”他懒洋洋扫她两眼,“我早就为杜世伯准备了最好的礼物。”

小小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什么礼物,拿来看看?”

“饿了,先吃饭。”耿绍昀顾他而言,“吃完饭,陪你去订做一套晚装。”

“我跟你说礼物,你扯什么晚装。”

他上上下下仿佛把她看了个通透,才慢慢说:“这份礼物不包装一下,还真送不出手。”

“哦——,哦——”小小指着他,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个“最好的礼物”,难怪费尽心机要说服她去贺寿,她愤愤不平:“奸商,奸商......”两道熟悉的人影相互依偎着不经意闯入视野,她咦了一声,瞪大眼睛仔细张望,却无影无踪。

耿绍昀回过头,繁华的商业城里,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了?”

“我好象看见......”她困惑的摇摇头,“不对,肯定是我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和沈嘉恒在一起?”

“喂,”耿绍昀在她脑门上弹一下,“我第一次陪女人逛街,你能不能给个面子,别老想着旧情人,我好歹是你的挂名未婚夫。”

“去、去、去,是哪个人啊,历任的、现任的情人一大堆。”小小狠狠推开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腕上的手表,“哎呀,我想到了。”她一把抓过他的手,仔细看腕上的手表,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就你这个款式的,多少钱?”

她的手很软,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掌心,如同有电流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他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抽回了手:“就要这个款式的?”

他手腕上的表是一款限量的Patek  Philippe手表,已经停产,在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得卖。小小想一下,说:“就要这个品牌的,款式不一定要完全一样”。结果耿绍昀陪她到Patek  Philippe手表专卖店选购了另一个款式,付帐时,他很自然的拿出信用卡给递给店员,她笑嘻嘻:“是不是你陪每届女朋友购物时,都习惯了主动付帐?”

他敲她脑门一下:“帮你付钱,还说风凉话。”

“别敲脑袋,人都被你敲傻了。”小小揉着脑袋:“这钱算我向你借用的,以后还你”

他斜睨她一眼,笑:“让你父亲帮你还?用你父亲的钱为你父亲买礼物,啧,比我这个奸商还会算计。”

“呃——”小小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她没有存款,凭她的工资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起这笔钱。看她说不出话,他笑得越发开心,小小不服气,“从我每月工资里扣还,分期还款,大不了生活艰苦一点。”

“利息怎么算?”

“利息?”小小气愤:“你这奸商,我都被你拿去当礼物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利息!”

他哈哈大笑:“请我吃饭吧,算作利息,便宜你了。”

说到吃饭,她也觉得饿了,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饭,保证你没有去过,作为感谢,这顿饭你请。”

本就没打算让她掏钱请吃饭,耿绍昀顺水推舟答应了,小小带他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小胡同外,车子没法开进去,只好下来走,转一个弯,有一间独立的小瓦房,矮小的木门半虚掩着,里面静悄悄,听不到任何声音传出,门头只挂了一盏昏黄的小灯,连个招牌都没有。他不禁怀疑:“这种地方有什么好东西可吃的?”

小小推开门,回头对他招呼:“进来看看呀,又不会把你卖掉。”

进门是一个小厅堂,布置很简单,就摆了四五张桌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其中两张桌上已经有人在吃饭,看见他们进来,冲小小点头微笑一下,又继续安静的吃饭。一个中年女人过来招呼他们,却没有给他们菜谱点菜,只问了几句口味上的偏好就走开了,耿绍昀更觉奇怪。“哎,我跟你说,”小小解释:“这里不需要自己点菜,老板会根据客人的口味及人数把菜色安排好。”

“这样也行?”

“当然行,大饭店吃的是品味和气派,真正的民间美食,却在这种小胡同,保证你会满意。”

菜很快送上来,上了三个菜,松鼠桂鱼,虾仁肉蓉酿胜瓜,肉骨茶浸鸡,看不出别致之处,吃入口中,才感觉味道鲜得让人通体舒泰,胃口大开。两个人都饿了,吃得不少,又尝了尝店主自酿的糯米酒,甘甜清香,酒精度数不高,小小很喜欢这个味,就多喝了一些,“怎么样?”她托着腮,笑意盈盈:“比起那些贵得要命的地方,这里的小菜一点也不逊色吧?”

“那倒是,”他点头赞同:“别有风味,亏你这种地方也找得到。”

“那有什么,这地方我们许多同事都知道,大家常一起来吃。”小小说:“我们平民百姓消费不起那些高档场所,自然会找到更实惠的地方,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他笑一笑,也不纠正她话里的语病,结帐后走出小店,他说:“下次还有什么好地方,再带我一起去,我可以少收你一点利息。”

她嘻笑,有点耍赖的样子:“哎——,别谈钱,谈钱伤感情!”昏黄灯光照在她嫣红的脸庞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泛起粼粼波光,他看着她,微微出神。

“嗳——,看什么?”小小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靠近前神秘兮兮的低声问:“是不是我的美貌让你震惊,难道,你一直暗恋我?”

“是啊!”他打开车门让她先坐进去,自己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知不觉爱得死去活来,无法自拔。”

“真的?”她盯着他的脸,仔细察看他的神色,明亮眼眸里仿佛闪烁着星芒。

察觉到她的不安,他眉头略微一拧,随即又笑:“假的!”一手熟练打过方向盘,“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男生,烈焰焚情这种东西早就不适合我。”

“哦——”小小长长吁一口气,突又悲愤指责:“你这死奸商,欺骗我纯真的感情,让我纯洁无暇的心灵蒙上不可磨灭的阴影。”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分明蕴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耿绍昀凉凉瞟她一眼,“你对我有过感情吗,虚伪!”

“喂,喂!”小小突然叫:“停车,停车——”

“别闹,”他不耐烦,“我开车的时候别胡闹。”

“我看见湘湘了,这回真是的湘湘!”路边的树阴里,一个长发少女伏在树杆上,凄冷的灯光透过不甚茂密的枝叶斑驳洒落在她单薄的身躯上,更显得孤苦无依,从她剧烈耸动的肩来看,显然正在哭泣。

耿绍昀看见小小跑到那个少女身边,似乎在劝慰她。这个地方不能停车,他把车子开到她们身前,按下车窗玻璃:“有什么事上车再说吧。”

小小拉着顾湘湘上车,对前排的耿绍昀说了一句:“去明山疗养院。”又转过头安慰顾湘湘:“湘湘,既然医生说动手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动手术肯定没救,那你就让他安排手术,医药费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顾湘湘摇了摇头,大颗的泪珠滚落:“妈妈坚决不肯再接受治疗,她说不想拖累我。”

小小把纸巾递给她,轻握住她一只手:“湘湘,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耿绍昀从后视镜里看了顾湘湘一眼,很漂亮一个女孩,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刚走进明山疗养院,一名护士迎面走来对顾湘湘说:“顾小姐,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你母亲  ......”没等她把话说完,顾湘湘已向母亲的病房冲去。

小小站在原地,回过头看看身后的耿绍昀,有点难为情:“总裁,能不能借——”

他已经拿出一张金卡递到她手中:“需要多少钱你自己划帐。”

小小笑颜逐开,一迭声说:“谢谢,谢谢!”

“不用谢,要还的。”

“行、行,我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话音未落,她已追赶顾湘湘的身影跑去。

望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交待一句:“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

“知道了。”她清脆的答应,回过头璀然一笑,很纯净的笑容,冲淡了医院里的惨白森冷。

小小跑进病房的时候,顾湘湘的母亲正在床上痛苦抽搐,一个护士压制住她翻滚的身躯,另一个护举着针筒进行静脉注射,干瘦的手臂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湘湘,湘湘,”她嘶声喊,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让我死,让我解脱呀!”顾湘湘伏在床沿,已经泣不成声,镇定剂注射过后好一阵子,她仍在痛苦的翻腾,冷汗和着泪水湿透了枕畔。

“怎么会这样?”顾湘湘慌乱的叫:“医生,医生,你快看看——”

大概见多了这种场合,医生显得很冷静:“顾小姐,多次注射镇定剂,你母亲的身体对药物已经产生抗体,止痛的效果不会理想,但是,不能加大药剂量了,否则......”

顾湘湘再也说不出话,伸手紧紧抱住母亲,大滴的泪无声滚落。小小不忍再看下去,缓缓退出门外倚墙而立,痛楚的呻吟一阵阵传入耳中,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悄悄流下,她抬手抹过脸庞,手背上一片泪湿。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里面的呻吟声渐渐低弱,直至平息,大概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了。小小听见医生说:“顾小姐,你母亲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动手术。”没有听见顾湘湘答话,长久的沉寂后,医生说:“顾小姐,我先回办公室,你好好考虑一下。”

医生出来后,小小跟随他走进办公室,“医生,请问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给六号房的病人动手术?”

“后天。”

“我现在就去交费,请您尽快安排手术。”

在医院的收款处等了十几分钟,长长一条医疗费用单据终于打印完毕,小小随意看一眼,把金卡递过去,没等交到收费员手中,半途伸出一只手截过金卡,小小侧首:“湘湘?”

白炽灯光下,顾湘湘冰冷的眼眸如有刀锋,两指捏住卡举到小小眼前,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白,“早就对你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把卡狠狠扔向小小,转身就走。

“湘湘。”小小仓促拉住她的手臂,“我没有怜悯你,我只是不想看见阿姨这么痛苦。”

“够了,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管!”顾湘湘几近失控的大吼,猛然一甩手,小小一个趔趄,向后摔去,没有摔倒在地上,后面有人及时扶住了她。顾湘湘看向她身后,冷静下来,叫:“总裁!”

耿绍昀淡漠的眼光扫过顾湘湘,俯身捡起金卡,对小小说:“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他看起来温和平静,却霸道的不容小小抗拒,抓起她的手腕,强行把她带出医院。

临上车之际,小小用力挣脱他的嵌制,“不行,我不能不管湘湘和阿姨。”

耿绍昀面露愠色,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你听着,你不是圣母,不需表现得这么伟大和博爱,受恩的人已经高姿态拒绝了你的恩惠,施恩的人更没有必要这样低姿态的求着别人接受,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管她的事!”

“不,我做不到。”小小倔强的仰起头:“湘湘自尊心太强,宁可独自捱苦,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是我用错了方法,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不让她感觉到被施舍的屈辱。总裁,我知道你很聪明,请你想个办法,在不伤害湘湘自尊的前提下,帮帮她。”

耿绍昀松开手退后几步,点燃起一支烟,漠然说:“先给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助她?”

“湘湘是胜天的员工。”

“她出卖劳动力,胜天给钱,很公平的交易,我不欠她什么。”

“湘湘很可怜。”

“这世上可怜人多得是,我只一个生意人,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奸商,不是慈善家。”

小小沉默片刻,说:“我与湘湘是大学同学,你不知道她在学校里有多出色,不象我,懒得要命,天天就会混日子。有一次,我去她家蹭饭吃,见到当时还没有生病的顾阿姨,我以为看见了妈妈,真难以相信,非亲非故的两个人,居然会相像到这种地步。”她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照片递给耿绍昀,一张是小小与顾湘湘母女的合影,另一张照片是年幼的小小与她母亲的合影。小小的母亲与顾湘湘的母亲竟如孪生姐妹般,惊人的相似,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有眼睛,小小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显然遗传自母亲。她轻轻叹一口气,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常常去湘湘家中,顾阿姨对我很好,就象妈妈一样温柔可亲。后来,她病成这个样,我想见她,又怕见她,见她在痛苦中煎熬,我就很难过。我帮助湘湘,不是因为我伟大博爱,更不是在施恩,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耿绍昀掐灭烟蒂,抬手轻柔把她被夜风吹得散乱的发丝拂向脑后,“这事交给我,不要再烦恼了。”

她惊喜的看他,“你答应帮我了吗?”

“在这里等我。”他向医院大门走去,又不放心的回过头,象哄孩子般:“乖乖地听话。”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顾湘湘坐在床畔,出神望着昏睡中的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以后的路难道真的只能她一个人独自走下去?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回过头,黯淡的光线里,耿绍昀挺拔的身影如刀刻,凌厉得让人惊慑。她站起身招呼:“总裁。”

他走近她,递过一张支票。顾湘湘没有伸手接:“是小小让您送过来的?”

“顾小姐,为你成全你所谓的自尊心,宁可让你母亲在非人的折磨中凄惨等待死亡,你不觉得太过自私与可悲了吗?无论怎样,生存总是第一位,先活下去,才能谈及其它。”他放下支票,转身向外走去,“三十万,买小小一个安心,怎么处理,随你自己决定。”

小小倚靠着车身,仰望天际朦胧的弯月,心底隐隐觉得不安。耿绍昀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门口,她向前冲过几步,又停下,望着逐渐走近的耿绍昀,担忧的问:“怎么样,湘湘怎么说?”

耿绍昀安抚般拍拍她的肩,“三十万,刚好够给顾小姐的母亲做手术,她已经收下了。”

小小半信半疑:“就这样,她肯收下?”

“是呀,”他拉着小小上车,“我告诉她,以后从她的薪水里扣回,她就收下了。”

小小喜笑颜开:“还是你有办法。”

他看她一眼,正色说:“有句话或许你不愿意听,可我还是希望你记住,以后离顾湘湘远一点。”

“啊?”

“这个女孩怨气太重,不会是你的益友。”

小小垂眸,半晌,抬头笑一笑,“我活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中,有时尚且难免有怨气,何况湘湘,生活这么的艰难——”

耿绍昀又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一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顾湘湘两指挟起面前的支票轻轻扬一扬,薄薄一张纸,重若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思索了许久,她拿着支票向医院大门冲去,只看见车辆飞驰远去的烟尘。支票在手心中被捏成了一团,她抱紧双肩,慢慢委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单薄身躯如秋风中萧瑟的枯叶,不停颤抖。她把皱成一团的支票又展开,一点一点抚平,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本是同根生,凭什么一个是掌心中的明珠,高高捧在云端上;一个是路边的泥泞,低贱任人践踏,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一双锃亮的皮鞋无声出现在眼前,她慢慢仰起头,泪眼朦胧里,他清俊的眉目模糊如远山朦胧的素描,“我答应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你做!”

他俯身扶起她,温热的手抚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醇厚的声音依然温柔悦耳:“我们才是同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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