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外
胡文敬这时才看清这张脸,白得过分的面容,透着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气色很好,但他闻到了脂粉的香气,听说西楚韩王曾多次受到刺杀,有几次身受重伤几乎垂死,因此损害了身体的康健,那么用脂粉来提升气色以维护一国皇子的颜面,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只是那泛着淡紫色的唇,还沾着几分水色,却显出了无端的妖异,再配上那双目中透出的深遂晦暗之色,胡文敬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那不是臣属面对皇者时的惶恐敬畏,而是凡人面对鬼魅山精时的未知恐惧。这也不是活在人间享受无边富贵与无尽权力的皇子,而是从地狱的深渊爬回人间的恶孽。
胡文敬想到了那场曾经震惊了诸国的“西京二月红”惨案,想起了那场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就是西楚如今的韩王。然后,他对眼前人再无置疑。在那样的惨剧中活下来的唯一皇子,不是从地狱的深渊爬回人间的恶孽,又是什么?
“下官胡文敬,见过西楚——韩王殿下,愿殿下长乐未央。”
以相互交好的邻国的外交礼节,胡文敬恭敬的向眼前人,行了一记大礼。
“免礼!”
顾凤寻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笑意。一个聪明又爱脑补的越国官员,操纵的难度比遇上一个蠢钝的、脑子里全是水的越国官员,要容易多了,他从来就不怕遇上聪明人,聪明人懂得进退取舍,懂得权衡利弊,所以无论是多聪明的人,他都摸得到他们的想法,推测得出他们的行为,反而是蠢货的行为,更难预测,因为他永远也无法探知到一个蠢货的愚蠢底限究竟在哪里,每一个蠢货都个有个的蠢法,花样百出,没有最愚蠢,只有更愚蠢。
所以遇到蠢货时,顾凤寻一般不与他们多计较,直接用强权或武力搌压,就像对付顾平一样,一张伪造的赌票就借来了叶亚贤的权和翁成焕的刀,将顾平送进了地狱里,多简单,完全不必他耗费多少心思。
“胡大人,请坐。”
这一声客气的相请,让胡文敬有些犯难,因为坐在哪里是很有讲究的,按理来说,凌寒坐在了左上首的位置,以胡文敬的身份,当然得坐到右上首才不失身份,但问题是,这里身份最尊贵的“韩王殿下”没有坐在主位上,如果胡文敬坐在右上首,就等于背对着“韩王殿下”,这是何等的大不敬,胡文敬当然不会犯这种外交礼节上的错。可如果他选择坐在左下首,那不是平白低了凌寒一等,虽然一州太守的品级,确实比梅花卫指挥使低了一品,但前者是是文官,后者是武官,文官见武官,天生高一品,所以二人应以同品而论,胡文敬又怎么肯自降身份。
好在顾凤寻已经给过了下马威,并没有打算让胡文敬再吃一记下马威,因此没有让胡太守为难太久,他从美人榻上起身,缓步走了过来,在主位上落座。
胡文敬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自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高贵,尤其转身落座时,那瞬间弥漫的强大气场,令他几乎有想要五体投地跪拜的冲动。这就是西楚皇子,如果从大楚皇朝开国的年代算起,至少传承了近四百年的底蕴,才能培养出来的皇族啊,与之相比,越国庙堂上的那位小皇帝,他的存在感,还不如垂帘听政隐在幕后的谢太后……胡文敬闭了闭眼,不可对陛下不敬,他的主君,只是年纪还小而已,是的,年纪还小。
凌寒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惊艳与痴迷,认识这么久,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看到了秦司空真正的风采,透过这具孱弱的身躯,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隐隐绰绰,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峰顶,俯视着整个天下,那样的气魄,那样的格局,才能写得《治河论》这等洞若观火、直击人心的文章。
砰!砰!砰!
那颗本不属于他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得比初见时更剧烈!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凌寒收紧了五指,强忍着去按心口的冲动,然后用力闭上眼。不,不晚,他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最对的人,这就是他的幸运,也是注定的天命。
秦皇赵昊,你何其蠢也,他日,西楚大军破秦之时,我……孤王芈正,愿敬你一杯水酒,谢你之蠢。
“胡大人,请坐!”
顾凤寻的又一声相请,终于惊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绪里的二人。凌寒深深的吸气,内劲在体内流转,渐渐平息了心中激烈沸腾的情绪。
胡文敬稽手谢座,才在右上首坐了下来,腰背挺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拘谨与小心翼翼。
“殿下……”胡文敬顿了顿,再三斟酌着用词,“下臣听说外头有些传言,殿下愿以大船一艘为代价,换取越国护送殿下返回西楚。”
“怎么,胡太守觉得这不妥当?”顾凤寻笑意盈盈的反问。
胡太守被他笑得心头一颤,不敢直视,稍稍侧开脸,道:“不妥当,当然不妥当。我越国与西楚素来亲密无间,殿下之母出自我越国皇族,殿下的正妃亦是我越国公主,殿下身怀我越国血脉,护送殿下返回西楚,本是我越国应尽之责,本分而已,殿下此举,也未免太过见外。”
面具下,凌寒的脸色瞬间就绿了,目光冷冷的盯着胡文敬,提他母妃就罢了,提什么正妃,他都没有见过面的,算的哪门子的正妃。
顾凤寻轻飘飘的扫了凌寒一眼,见他根本就不敢与自己对视,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唇角,道:“胡太守是真这么想,还是欲要以退为进,索求更多?”
胡文敬的心头又是一颤,太敏锐了,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思,这让他越发的不敢小看这位西楚皇子,只得作惶恐之态,道:“殿下,下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一艘大船能干什么,他要的是造船之法,是能造船的工匠,是越国看得到的美好未来。
“那就好,从太守大人的身上,孤王看到了越国的拳拳诚意,甚是心慰。”顾凤寻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玉指环,这是从凌寒身上顺来的,也是西楚皇族的身份证明,“孤王虽不是金口玉言,但也素来一言九鼎,话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太守大人也不必觉得见外,就当是……孤王送给‘外家’的礼物好了,只盼着‘外家’千万别觉得寒酸。”
胡文敬想爆粗口,他拿血脉说事儿,这位“韩王殿下”就直接攀上了“外家”,皇族之间,有什么外家啊,这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见外了,真要是拿越国当外家,就送一艘大船是不是太小气了,怎么着也要送一支船队啊。
都说这位“韩王殿下”为了躲避层出不穷的刺杀,在西楚时就整日缩在韩王府里从不见人,到后来,更是远避在外压根儿就不在韩王府了,虽然西楚从来没承认过,但这种事差不多也是彼此心照不宣了,毕竟越国有位公主成了韩王妃,这点儿消息还是能打探出来的,可真没想到,远避在外的“韩王殿下”,是这等的能说会道,又是这等的厚颜无耻。
胡文敬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家的主君,被强势的谢太后和更强势的紫衣侯养得跟只不开声的小鹌鹑似的……不,他不能再有不敬的想法,自家的主君,只是还太小了,太小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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