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莲心（上）

或许是那日在延禧宫之中，太后对嘉贵妃明显的训斥的原因，众人倒是警醒了一些，再也没有人敢明着里对皇贵妃不敬了，如此一来，后宫之中倒是难得地和谐了起来，太后见后宫之中如此样子，忍不住对这行皇帝说道：“如今后宫之中没有嘉贵妃恃宠生娇，果真是安稳了不少，可见当日之事，错不在皇贵妃。”

事实就在面前摆着，皇帝听了太后的话也唯有点点头说道：“皇额娘说得极是，这件事确实是儿子冤枉了皇贵妃。”

“皇帝是天子，自然是不会有错。”太后的手边放着一个描金的珐琅鼻烟壶，太后拿过鼻烟壶浅浅地吸了一口，然后柔声说道，“要错也是嘉贵妃人等的错，竟敢歪曲事实迷惑皇帝。”

太后越是这么说，皇帝便是越发羞愧，又和太后说了几句之后，便说看了一眼王忠和，王忠和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连忙恭敬地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对着皇帝说道：“皇上，您还请了张大人议事，现在时辰差不多已经到了，张大人怕是已经在养心殿等着了。”

皇帝闻言看着太后说道：“儿臣还有国事要商议，改日再来向皇额娘请安。”

太后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但是倒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自然是国事重要，皇帝快去吧，只不过哀家看着皇贵妃做事甚为妥帖，皇帝应当多往景仁宫走动走动才是。”

皇帝又应了几声，然后便离开了慈宁宫。

在出了慈宁宫之后，王忠和在皇帝的轿辇边上小心地问道：“皇上，现在准备去哪？”

皇帝的手在轿辇的把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之后，轻声说道：“去翊坤宫吧。”

王忠和暗暗地缩了一下脖子，想起刚刚来慈宁宫之前，皇帝原本是打算从慈宁宫会出来之后去延禧宫坐坐的，毕竟嘉贵妃纵然有错，但是到底也怀孕了，总要哄一哄的，但是没想到太后的几句话在皇帝的耳边一说，皇帝倒是连皇嗣都顾不得了。

但是王忠和倒是因为之前孝贤皇后的关系，和绾心之间走得极近，所以皇帝一说要去翊坤宫，王忠和倒是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抬轿子的小太监说道：“皇上摆驾翊坤宫——”

此刻绾心正在翊坤宫之中的院子里面看着新移过来的几株莲花，正是盛夏的时候，那些粉色和白色的荷花开的正好，精致可爱的样子让绾心一阵满意，绾心的手轻轻揉着荷花的花瓣说道：“这花房里面送来的莲花当真是极好的东西，本宫看着这荷花心里也清凉了不少。”

忆檀在一边拿了一把小扇子为绾心轻轻的扇着，说道：“娘娘喜欢这莲花，奴婢听说圆明园的莲池的莲花才叫一碧万顷，一眼都看不到边呢。”

“圆明园的莲池里面的莲花本宫也看过，毕竟当初每年都去圆明园避暑，只是今年刚好遇上孝贤皇后大丧，一切从简，不宜过分奢侈，皇上才没有去圆明园。”绾心这么说着，忍不住眉眼一黯，“昨日你做的那道莲叶羹，是从前孝贤皇后夏季里最喜欢的羹汤，倒是难为你和孝贤皇后当初做的一样了，没有一丝苦味，只留了莲叶的清香。”

忆檀在一边笑得淡淡地：“娘娘难道忘了么？奴婢这做莲叶羹的手艺可是从前孝贤皇后身边的语芹姑姑亲手教的，自然是和从前长春宫里面的味道一样了。”

说起从前长春宫的往事，绾心自然是不愿多说，毕竟斯人已逝，留给活人的，也只有无尽的追忆了。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绾心还未注意到皇帝的到来，倒是听见了皇帝的声音说道：“这么热的天，令妃你倒是不怕中了暑气。”

绾心一惊，回过头去却看见了皇帝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盈盈如同一棵青松一般站在自己的身后，连忙对着皇帝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皇帝走到了绾心的面前，将绾心扶住，说道：“怎么不在屋里坐着？这么大的太阳晒着难道不热么？”

绾心抬头，皇帝生得极为英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眼漆黑如墨，但是如今眼中倒是荡漾着点点笑意，绾心看着皇帝的脸，心中没来由地一暖，然后小声地说道：“忆檀说了，花房送来的莲花开得极好，今日早上给翊坤宫送来了几缸，现下正好开放，臣妾正好来看看。”

皇帝听了绾心的话，眼睛也转到了一边的莲花上，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不错，只是这莲花香气清幽，如今正是夏季，最是容易在傍晚的时候招些小虫子，你晚上可要宫人注意着点，别让虫子飞到了你的房间里面扰了你休息。”

皇帝如此心细的话让绾心心中一甜，对着皇帝有些娇嗔地说道：“皇上最爱说笑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上只准臣妾喜欢这荷花清幽的香气，虫子喜欢皇上倒是不许了……”

绾心对着皇帝这么一说，倒是将皇帝逗笑了，皇帝指着绾心说道：“你倒是伶牙俐齿的，朕好心关心你，你倒是这般排揎朕，若是你是无盐之貌，想来虫子也不愿近你的身了。”

绾心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哼了一声之后便转身进了房，皇帝一笑，也跟在绾心的身后进了房间。

进了房中坐下，皇帝才发现今日绾心穿的是一件牙白色的宫裙，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朵朵茉莉花，雪白的花朵配着绿色的丝线，倒也是极为别致，皇帝看着只觉得清凉，说道：“你穿这一身确实是极为好看。”

绾心浅浅瞪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吩咐了一边的忆檀为皇帝上了一份西瓜上来，那西瓜是新从井水里面取出来的，经过了井水的冰镇，如今入口冰凉甜蜜，这时候吃是最好的了。

忆檀拿乐半个西瓜上来，用了一个半圆的勺子轻轻地剜着西瓜的瓜瓤，只是随手一转，便是一个圆润的西瓜球完整地剜了出来，放在一边的琉璃盘子上，极为可爱。

忆檀剜了一盘子西瓜，又放上了小银签子在盘子一边，端到了皇帝和绾心中间的小矮几上面。

皇帝正喝了一盏绾心宫中早就备着的温热的茶水，胃里面暖意融融，吃了一块西瓜下去之后倒是通体舒畅，叹了一声说道：“你这翊坤宫当真是凉快。”

绾心用帕子捂着嘴巴笑着说道：“皇上最是喜欢说笑，翊坤宫和旁的宫里不是一样的么？都是置着风轮放着冰块？”

皇帝摇摇头，说道：“虽然各宫都放置这冰块和风轮，但是唯有翊坤宫能让朕心中舒坦。”说着皇帝有些忧愁地一叹，“方才朕进翊坤宫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和忆檀谈论孝贤皇后？”

绾心嘴角的笑意有些凝固，但是还是点点头说道：“臣妾确实和忆檀说起了孝贤皇后，那是因为昨夜忆檀做了当初孝贤皇后夏季最喜欢的莲叶羹，味道和当初臣妾在长春宫吃到的一模一样……”

皇帝一听绾心这么说着，眼中一亮，说道：“是么？那今日朕便也在翊坤宫用膳，也让忆檀做一次莲叶羹给朕吃一次。”

绾心点点头，但是心中忽然想到了前些时候纯贵妃也做了一道莲叶羹给养心殿送去了，但是却被皇帝赶了出去，心中叹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皇帝只在一边静静地吃着西瓜，绾心看着皇帝问道：“这么热的天，皇上怎么想到来翊坤宫了呢？”

一说起这事，皇帝便放下了手中的银签子，看着绾心说道：“前些时候，朕和太后说起皇贵妃之位，当时朕觉得乌拉那拉氏做不得皇贵妃，当时倒是说起了你……”

绾心心中一惊，说道：“皇上说笑了，臣妾只是妃位，又资历尚浅，怎能做得皇贵妃之位？”

皇帝点点头：“当时朕和太后也觉得你资历不深，便也给否了，只是这几日看着，朕倒是觉得乌拉那拉氏这个皇贵妃做得也是极为妥帖。”

绾心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说皇贵妃的不是，只是随手拈了一个葡萄吃了，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之前就协理后宫多年，如今管制后宫自然是得心应手，想必太后也是极为满意皇贵妃的吧？”

“太后满意皇贵妃自然是满意，只是太后四部不喜欢嘉贵妃……”皇帝说起这件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朕今日本来是想去延禧宫坐坐的，但是一想到嘉贵妃之前骄纵的样子，便不想去了。”

绾心的手腕上戴着两环细细的银镯子，剥开葡萄皮的时候，两环银镯子轻轻相碰，发出一阵悦耳之声，绾心的声音静静响起：“只是嘉贵妃怀有身孕，皇上心中挂念皇嗣安危，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是么？”

皇帝点点头：“所以朕才说来你地翊坤宫舒坦，你果真知道朕心中所想，如今朕既不想去延禧宫，怕宠坏了嘉贵妃的性子，又不舍皇嗣安危，当真是左右为难了。”

绾心看着皇帝的样子，沉吟了一下之后，看见了院子中正在开放的莲花，然后说道：“皇上可知道臣妾为何喜欢这院子之中的莲花？”

皇帝的眼睛也随着绾心的眼睛看过去，只觉得那几缸莲花平平无奇，便说道：“为何？”

“因为前些时候臣妾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说起了孝恭仁皇后当初居住永和宫的时候种了几缸莲花，莲花结莲子，莲子心最苦，皇上可懂得这样的道理？”

绾心说这话的时候笑意盈盈，而皇帝看着绾心微微笑着的脸，忽然明白了绾心的意思，点点头说道：“你说得确实不错，莲子心最苦。”

“皇上还是不知道。”绾心说道，“宫中妃嫔们但凡给皇上送去加了莲子的羹汤饮食的时候，为了入口甘甜，总会去其苦心，所以皇上虽知莲子，却不知苦心。”

绾心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皇帝听了之后倒是连连点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缸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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