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笑语（下）
说起孩子，娴贵妃的神色一愣，旋即便有些黯淡:“皇上，臣妾确实喜欢小孩子，但是臣妾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也就只能疼疼别人的孩子罢了。”
皇帝刚刚的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有想到竟触到了让娴贵妃伤心的地方，所以皇帝一时间也是有些尴尬，停下了笔，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的事情，确实是可惜了，毕竟你嫁给朕这么多年，也只有那一次怀了孕，也算是朕拖累了你。”
娴贵妃见皇帝的神色也是黯淡了下来，心头也是有些难过，走到皇帝的身边摇了摇头道:“皇上不要这么说，是臣妾无福为皇上生养阿哥公主，皇帝福泽深厚，哪里就是皇上的错呢？”
娴贵妃一番话说得柔婉动听，就是皇帝听了也是觉得娴贵妃越发惹人怜爱，只是说道:“思卿，朕以后定会好好待你。”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叫娴贵妃的名字，娴贵妃听了之后微微一愣，旋即眼光便有些微微的湿润，但是还是笑着说道:“皇上可是有好多年没有叫臣妾的名字了呢。”
皇帝刚刚在叫了娴贵妃的名字之后也不免有些愣神，而娴贵妃说了这句话之后，皇帝也是轻轻地点头，久久埋藏在心里的记忆如同春日里面慢慢消融的冰雪，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娴贵妃似乎也在追忆自己和皇帝的那段青涩过往，只是手中慢慢地磨着朱砂，说道:“皇上，臣妾刚刚入王府的时候，王府里只有皇后娘娘和哲悯皇贵妃在王府里面，就连慧贤皇贵妃也没有入府。”
皇帝点点头，虽然当时的他和太后都知道，乌拉那拉思卿入王府为侧福晋全是因为她显赫的出身，但是这样的出身并不能让皇帝忽略当时乌拉那拉思卿的那份骄傲和明艳，就像是早春胜放的第一朵迎春花一般，带着耀目的金色，落在了当时的宝亲王府之中。
但是当时的四阿哥弘历也是骄傲的，因为当时的他已经是内定的储君人选，虽然先帝并未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但是在众位阿哥之中，也只有他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所以这样骄傲的思卿遇见了同样骄傲的弘历，两个人自然是带着年少的赌气各自不愿搭理对方，而思卿，也就只有在新婚的时候感受到了皇帝的温情，其他时候，只能看着皇帝对福晋富察懿慈和格格富察东兰的宠爱。
久而久之，思卿觉得自己在宝亲王府中过得越发像个不存在的人，除了空有侧福晋的位分，其他的一切，似乎什么也没有，整天就只窝在自己的厢房里面，看着那一卷卷先人留下的诗词歌赋。
后来，格格高雅珺入府，格格苏沐清入府，格格金月婵入府……随着入府的人越来越多，思卿发现，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越来越低，而这样的心思，在富察东兰为皇帝生下了皇帝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永璜的出生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去了原本平静的宝亲王府里面，虽然当时的弘历也只有十七岁，但是初次为人父的喜悦却还是让他欣喜若狂，先帝也是欢喜的，钦定皇孙的姓名为“爱新觉罗•永璜”。
富察东兰的厢房被王府里的格格们给挤满了，当时所有人都年轻，并没有如今这般阴险狡诈的心思，原本也都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所以都凑在摇篮边上看着永璜熟睡的笑脸惊讶地说个不停。
思卿也去看了看东兰的孩子，不得不说，永璜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像极了自己的额娘，但是思卿也只是趁着富察东兰睡着的时候偷偷地去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是还是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匆匆地跑了出去，站在庭院的阳光下不停地喘气。
再后来，皇后也生下了孩子，高格格被升为了侧福晋，与自己平起平坐，而王府之中的平静也因为这件事而被打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府中忽然就在谣传富察东兰也会被提升为侧福晋的事情，而思卿，却在一次很偶然的时候，听见了这个谣言。
思卿记得，那一天是一个晴朗的午后，自己原本坐在王府的花园里面赏花看书，不知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的假山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阵丫鬟的窃窃私语声。
思卿看书的时候最是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皱了皱眉头准备走过去训斥一番，但是刚好准备绕过去的时候，却听见那两个丫鬟似乎是在说着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当中的一个丫鬟说道：“你可别胡说八道的，王府里面已经有了两位侧福晋了，哪里还能有三位呢？”
听了这个丫鬟的话，另外一个宫女显然是拍了那个丫鬟一下，说道：“我哪里和你说王府里面会有三个侧福晋的？”
刚刚说话的丫鬟似乎是有些不解，语气里面带了分明的困惑说道：“可是你刚刚分明说了，王爷想要立富察格格为侧福晋的啊。”
另一个宫女说道：“王府里面有已经有两位侧福晋了，只要王爷废掉一个侧福晋不就好了？这样不就有了一个位子空下来了吗？”
那个丫鬟显然是被这样的话吓了一跳，小声说道：“这样的话你可别乱说，别人听去了告诉了王爷，定是会被打死的！”
“没有人会知道的。”说话的丫鬟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跟着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咱们王府里面早就有传言了，毕竟高福晋就是从格格升上来的，而富察格格又是正福晋的族人，又生下阿勒咱们王爷的长子，哪里就做不得侧福晋了？可不比那个整天呆在厢房里不出来，在王府里活得像个死人似的的乌拉那拉福晋强多了？”
显然这个丫鬟的话说得能让另外一个丫鬟信服，那个丫鬟说道：“可是纵使乌拉那拉福晋不受王爷的宠爱，但是在王府里面也没有什么大错啊，王爷又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废了她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话的丫鬟的语气里面带着洋洋自得，说道，“我听说最近皇上的身子不好，若是忽然有一天皇上驾崩了，到时候咱们王爷就是新帝了，到时候正福晋是皇后娘娘，其他的不管是侧福晋还是格格的，都是妃嫔，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封了乌拉那拉福晋为妃，封了富察格格为贵妃，那不也是富察格格跑到了乌拉那拉福晋的上面去了吗？而且王爷这么封也不怕世人诟病，毕竟富察格格可是生了王爷的长子的！”
说到了这里，似乎前方有人走过，那两个小丫鬟立刻小心地跑了出去，却只留了思卿一个人站在假山后面静静的出神。
思卿进宝亲王府多年了，原先也只是想着自己凭着侧福晋的地位虽然不会受宠，但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今日这两个丫鬟的几句话倒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一般，思卿忽然就想起了前几年薨逝的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那是自己的族人，是曾经宝亲王娶自己的唯一理由，如今孝敬宪皇后与已经去了，后宫之中是宝亲王的额娘熹贵妃独大，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出身似乎也没有了什么用处。
一想到这里，思卿第一次觉得有些担心，担心自己真的会像刚刚的那两个小丫鬟说的那样，会被富察东兰踩在底下，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思卿开始筹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富察东兰。
或许是乌拉那拉氏骨子里面带来的天性，思卿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只是每天看着富察东兰喝下了自己为她准备的补品，看着富察东兰的身子一天天地变坏，也看着富察东兰终于在宝亲王登基前的一个月撒手人寰，只留下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永璜。
富察东兰死去的那天，思卿看着永璜跪在富察东兰的遗体前面哭得撕心裂肺，也看着正福晋富察懿慈和高福晋相顾垂泪，看着这么多人问日富察东兰的死去而伤心，思卿第一次体会到了复仇的快感，以至于到了后来，思卿才发现，富察东兰，似乎并没有得罪自己，她唯一的错处，就是为皇帝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想起往事，娴贵妃手中的墨玉玉杵停了下来，皇帝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娴贵妃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娴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皇帝笑了一下，说道：“臣妾只是想起了当初在王府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可不比在宫里，皇上可不用每日批阅这么多的奏折。”
皇帝失笑：“在其位，谋其事，朕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自然是应该每天批阅这些奏折的，不过倒也没什么。”皇帝说着看了一眼娴贵妃，“不还是有你在朕的身边，绿衣捧砚，红袖添香吗？”
皇帝的这句话一说完，娴贵妃的脸便有些微微发红，瞪了皇帝一眼说道：“皇上最是喜欢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了。”
娴贵妃鲜少露出这样的小女儿的情态出来，如今甫一露出，皇帝便是觉得眼前一亮，然后说道：“刚刚你说起想起在王府中的事情的时候，朕倒是想起了一个人。”皇帝说着，语气里面也带了叹息，“哲悯皇贵妃也已经离世多年了。”
娴贵妃的眉头一跳，但是还是平稳了声音说道：“是啊，皇上，哲悯皇贵妃确实是可惜了。”
皇帝说着，再看向思卿的时候，眼神之中已经带了一丝的试探：“朕前些日子就在想，如今永璜也已经大了，虽然之前给他择了伊拉里氏为福晋，但是夫妻二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朕想着要不要将永璜给召回来。”
娴贵妃看向了皇帝的眼睛，只觉得皇帝的眼睛深不可测，像是一方幽深的潭水，让娴贵妃的心有些不稳，但是娴贵妃还是有些抖着声音说道：“这是前朝之事，臣妾只是后宫妃嫔，不得干政，所以皇上做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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